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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我剛才問了牢頭,他分明說沒有人給你交錢!」辛悅抬頭直視著李允,悲憤地道,「當初我看充少爺的樣子,就為你擔心,沒想到李家果然如此絕情!」她忽然從懷中掏出兩顆碧綠的珠子,奪目的光亮瞬間照亮了李允慘白的臉,「這是潯姨留下的凝碧珠,我真想用它們來為允少爺你交贖金,可我是鮫奴,沒有資格……」

  李允知道這兩顆凝碧珠就是清越的鮫奴潯死後留下的眼珠,每一顆都價值數百金銖,甚是貴重,便出聲道:「這是你潯姨的遺物,何況應該算是清……平城郡主的東西……」提到清越的名字時他明顯窒息了一下,喘了一口氣才艱難地把下面的話講完,「不能隨便用的……」

  「我托曄臨湖中的魚兒給清越郡主送信,卻不知她收到沒有,不過我猜她要是知道,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來救你的!」辛悅不知李允和清越間發生的一切,一口氣說下去,「我是鮫人,沒有資格為你交贖金,郡主又住在宮裡,我沒法找她,只好帶了這兩顆珠子去你家門口,想求他們來救你……」辛悅說到這裡,忽然泣不成聲,「可是他們……他們把我趕了出來,還說……」她自知失言,驀地停住,只是不斷流淚。

  「還說我是私生子,不配再當李家人吧。」李允努力笑道,「也不過四十杖,別人挨得,我也挨得……」

  「只有我知道你的傷有多重!」辛悅忍不住含淚大聲道,「允少爺,以你現在的狀況,那四十杖會把你活活打死的!難道你真的不想活了麼?」

  「你走吧……」李允再也說不出話來,閉上了眼睛。

  辛悅定定地看著他,見他再無反應,終於慢慢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就在清越也以為她會就此離去的時候,辛悅忽然折回身,重重地跪在李允身前,淒然道:「允少爺,我的良心不允許我走……求你寬恕我吧,我也是害你成這樣的幫兇!」

  見李允緊閉的睫毛不住顫動,胸口也不斷起伏,辛悅終於吐露出她所知道的一切:「你本不該到這個地方來的……聯名上書你倒賣軍糧,是兆晉要誣陷你;讓你孤軍作戰,是玄諮想除掉你;我去你營中,是先生想要你投降變節;如今你身負重傷,卻又含冤莫白,皇上卻又找了先生他們,編造出一套精心修飾的證詞來毀壞你的名節……允少爺,我知道你是好人,你為救齊參軍而被兆晉責打,為救我不顧旁人流言,還冒著危險救下那個莽撞士兵的命,最後,你寧可被誤會投降,也要救那五千人的性命……可惜劉老將軍去了,否則他一定會證明你的清白……」

  「別說了……」李允忽然開口,止住了辛悅的話,「我參與陷害了徐先生,這個罪永遠洗刷不去,所以現在的報應也是我該受的……」

  「不,你是好人。」辛悅堅持道,「我們鮫人在雲荒為奴幾千年,知道人在困境中要潔身自好是多麼不易。允少爺你不見容於皇上,下面的人自然個個都為難你,你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非常了不起了!而那些高高在上、足不沾塵的人,他們從沒有體會過你的困境和痛苦,所以才會侈談道德,因為你的一點瑕疵而苛責你背棄你!允少爺,因為我是卑微的鮫人,我懂得你的苦痛和掙扎,可也因為我是卑微的鮫人,我無法幫你,連我的證詞都不會被空桑人的法律承認……」說到這裡,辛悅的聲音驀地悲憤起來,「允少爺,我不明白,皇上這樣難為你,究竟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你怎麼了?」曄臨皇子忽然發現清越的異狀,連忙收了法力,走到她身邊。

  清越早已順著柱子蜷縮成一團,雙手緊緊地捂住臉,渾身不停地顫抖。一滴滴的淚珠從她的指縫中落下,然而卻不聞她任何一點聲音。

  辛悅的話語每一句都如同利刃一般刺進她的心,讓她痛得攪成一團。原來黑與白的界限並不是用簡單的邏輯就能分清,就如同溫室裡的花永遠無法體會被踐踏的小草的苦痛。她是自小長在順境中的人,即使現在被困在越京也不曾受過什麼委屈,所以她也容不得心目中的愛人有任何瑕疵。可是若換作她自己處在李允的位置,面對從最高皇權處一層層施下的重壓,她的靈魂是否會扭曲成另外的模樣?

  李允,原來我從不曾理解過你,寬容過你。清越哭著哭著,忽然站起身,打開神殿大門沖了出去,留下曄臨皇子站在陰影中,微微歎息。

  「皇上,菜涼了,再換一桌上來吧。」侍膳女官偷窺著盛寧帝陰沉的臉,小心翼翼地道。

  「不用了。」不棄不耐煩地回答。他身側的多寶架上陳列了幾十種奇珍異寶,每一樣都是南方三大船王世家精心挑選進貢的寶物,然而雲荒的帝王卻根本不曾矚目。此刻他的心情,正牽扯在青水下游糾結的戰事中,近期幾戰,兆晉、謙易的人馬幾乎損失殆盡,只靠著玄諮的嫡系還在忻州支撐。空桑六部久被壓制,都對這皇室的內鬥暗中竊喜,推諉塞責的陳詞濫調與各地要兵要糧要餉的奏章一起雪片般飛來,幾乎要將禦書房的梨花木案壓垮。

  「清越去哪裡了?」不棄忽然問。他將船王世家的貢品陳設在這裡,原本就是想讓清越挑選。連日來接踵不斷的壞消息,已讓他心力交瘁,只想有點機會能讓自己放鬆一下。

  「聽說郡主獨自到神殿去了。」女官回稟。

  不棄淡淡一笑。這個時候去神殿,她是為了她的父親祈禱呢,還是為了自己?創立天祈朝的高祖鴻勳為了安撫各個兒子,鎮壓六部,賦予了九大諸侯王極大的權力,幾乎是將雲荒大陸劃疆自治,皇室控制的,其實只是越京的周圍地區。那個時候,鴻勳以為憑藉血契之力,皇室永遠可以操縱諸侯王的性命,讓他們不至逾矩,然而現在,蒼梧王父子兩代的陰謀最終讓這種威懾成了灰冷的笑話,其餘諸侯王雖然名義上派兵協助平叛,卻莫不保存實力,作壁上觀。那麼此刻天空中高高在上的神祗,又會支持哪一方呢?

  「平城郡主到。」隨著門口侍從的稟告,門簾掀起,清越低著頭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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