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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也不管那顆滾落在地的珠子,清越站起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徑直躺到床上,她扯過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呼吸間是金沉香的味道,從房間角落裡的青銅熏爐裡慢慢散逸出來,令人起伏的思緒慢慢平和下去。這種金沉香向來只有皇帝和太后寢宮中可以使用,昨日清越不願僭越禮制,堅辭不受,不棄卻笑道:「金沉香極其名貴,與其留給彥照,不如我們現在先燒掉。」這話雖有玩笑意味,卻止不住讓清越的心一陣悲涼——越京的局勢,看來竟是險峻如斯。到得此時,她竟不知對這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她究竟是希望哪一方獲勝。雖然其中一方正是她的父親,她卻更像個局外人一般,心心念念只想守護著心頭一點說不清楚的東西。

  這種東西,她曾經以為在李允身上可以找到,超越了一切世俗的局限和樊籬,如同純粹的真與善一般讓人心頭充實,毫無顧忌。然而這個幻象終於是破滅了,李允那良善外表下包藏的冷酷無情,甚至比不棄一貫的乖戾嚴苛更為可恨。而不棄雖然再沒有說出娶她為妻的話來,可從那滿含期待的眼神,她明白他的心意一直沒有變化。

  「我答應你,以後再也不吃天心蘄了。」記得那時不棄帶著陽光般的信心對她說,「你父親也不會法力,朕這些日子來晝夜勤謹,修吏治,整軍事,松刑罰,就是要用順應神意和民意的方法來捍衛社稷。你願不願意幫助我呢?」

  清越笑了笑,沒有回答,甚至沒有點一下頭。她知道自己並不願將命運和眼前這個人糾結在一起,雖然他停服天心蘄後暴戾的脾氣有所好轉,但要以仁政來更改天祈王朝歷來的鐵腕統治,挽回雲荒百姓背離的心意,無論如何已是太晚了。

  太晚了,不棄的本性早已被天祈皇族的恐懼所扭曲,正如李允的性格被宦海沉浮的李家所塑造,都不是她所能改變的,也都不是她所能接受的。那麼這個世上,還要什麼值得她孜孜地追求和守望呢……

  「郡主,郡主……」宮女瑞兒忽然大驚小怪地跑進房來,「郡主睡著了嗎?」

  清越驀地張開了眼睛,極快地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坐起身來:「怎麼了?」

  「露臺那邊,有好多魚在跳,可有趣了,郡主要不要去看看?」這個瑞兒正是清越當日靠幾句話救下性命的小宮女,對清越十分親近。她年紀還小,見到什麼新鮮事就興奮得緊,趕著對郡主報告。

  魚?清越想起方才那條拾珠魚,心頭有些窒悶,卻又按捺不住隨著瑞兒走出門去。

  露臺外的湖面上,果然有數十條五彩斑斕的拾珠魚不住從水面躍出,仿佛一朵朵煙花劃落。一見果然是拾珠魚,清越便遠遠地停住了腳步,任瑞兒興奮地跑到露臺邊緣,伸出手去逗弄魚兒。

  瑞兒在快活地笑著說什麼,清越沒有聽得進隻言片語。她站了一會,默默地轉身走回房去,坐在鏡子前,定定地看著自己憔悴的面容。

  自從那天在萬井碼頭見了李允,現在才是第三天吧。不過短短的三天,自己怎麼覺得漫長得幾乎過了十年,其間沒有信仰也沒有希望,直讓人懷疑起這空虛飄渺的生命。

  「郡主,你看,那些魚吐了這麼多珠子呢。」瑞兒再度笑著進來,雙手滿滿地捧了一捧明珠,遞到清越面前,「上面好像還有字,郡主認認寫的是什麼?」

  清越側了側頭,瞥見小宮女手中的一捧璀璨。那些字是圍繞著珠子的四面刻的,因此無論那些珠子如何放置,都能顯出至少一個字來,而這些重複或不重複的字組合起來,就是那句讓她五味雜陳,不知是嫉妒還是傷心的話——「請救李允。」

  請救李允,請救李允……那個鮫人女奴,就是這樣一邊哭泣,一邊刻下這些字句的吧,還費盡心機讓曄臨湖中的拾珠魚送到自己這裡來——可是她憑什麼求她,憑什麼啊?

  沒有注意郡主眼中變幻的神色,小宮女只是專心打量著手裡的明珠:「真漂亮呀,有些還是帶著粉紅色,就如同鮫人哭出血來一般……」

  這句無心之語讓清越一驚:那個鮫人,果然是這般悲痛絕望了嗎?歎息了一聲,清越打定了主意,站起來朝外走。

  「郡主去哪裡?皇上說今晚和郡主一起吃飯,順便讓郡主挑南方船王世家從海外帶來的新鮮禮物呢。」瑞兒見清越要走,連忙跟上來。

  「我隨便走走,到時候會過去。」清越擺手讓瑞兒留下,獨自一人出了聆湖軒。

  繞了些路避開宮人的耳目,清越最終來到了藍色的神殿前。自從飛橋死後,她很少到這裡來,深怕被人發現了曄臨皇子的存在。而取戒指之事雖然一直惦記在心,單憑她的力量卻根本沒有機會碰觸那帝王永不離身的寶物。

  將厚重的殿門推開一條縫隙,清越側身鑽進神殿,又將殿門從裡面閂好。一盞盞虛無的燈花在她面前點亮,清越輕輕地叫著:「曄臨皇子,能出來見見我嗎?」

  「我來了。」殿壁上慢慢凝結出一個人影,隨後曄臨皇子從牆上從容地走了下來。他的面目比以前又清晰了一些,溫和的微笑綻放在俊雅的面孔上,讓清越焦灼的心得到了一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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