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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還在蒼梧的時候,就夢見過皇上,還有這天心蘄。」清越索性把深埋了多日的秘密說了出來,從她在曄臨湖畔第一次見到不棄之後,她就將這年輕的皇帝和她本已淡忘的夢中那輕佻的少年重疊起來,只是從未對任何人說起。

  「你夢到朕什麼?」不棄眼裡漸漸升起了笑意,那是對於聽到無稽之談時壓抑的嘲笑。

  清越被不棄的眼神惹得惱怒,便垂下眼道:「夢得太早,記不清了。」

  「夢到朕……」不棄冷笑著哼了一聲,「你這樣說,是為了討好朕吧?」

  「皇上明察秋毫,直指人心,果然不愧為雲荒之主。」清越輕輕咬著唇,順著不棄的話說下去,冷眼看著不棄伸出保養得極好的白皙修長的手指,拈起那璀璨如血的天心蘄,一粒一粒地納入口中。這姿勢,和她當初在夢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可惜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皇帝,和那個笑嘻嘻的帶著三分灑脫的輕浮少年並不相同。

  看著清越退去的背影,不棄原本充滿譏誚的眼睛慢慢冷下來。他把身邊隨侍的宮人全都遠遠趕開,盯著託盤中猶有半盤的天心蘄,猛地張開五指抓起一大把,塞進自己口中,用力地咀嚼起來。前一把還未咽下,不棄迅速地又抓了一把塞了進口,很快便將那盤天心蘄吃得乾乾淨淨。這樣的粗魯,與他方才在人前無懈可擊的優雅實在有雲泥之別,然後,年輕的皇帝一把拂開面前的奏摺,仿佛失去了力氣一般伏在寬大的桌案上,將臉深深地埋進手臂中。

  良久,不棄漸漸抬起了頭。他摸了摸左手中指上的皇天戒指,閉了閉眼睛,站起身。繞過桌案後寬大的屏風,不棄走到禦書房緊閉的後門處,掏出隨身帶的鑰匙,打開後門走了出去。

  屋後是一個十丈方圓的石台,築著玉石欄杆,欄杆外便是環繞著整個越京城的幽綠色的曄臨湖。石台顯然很久沒有人踏足,帶著一種荒蕪的蒼白,還飄落了幾片不知何處飛來的黑色鳥羽。

  不棄在這些鳥羽前停下腳步,他認出這些不是普通的羽毛,而是雲荒傳說中專門吸食死人魂魄的鳥靈的羽毛,這些怪物有著人類的面孔和身軀,卻身負巨大的黑色翅膀,專門盤桓在死亡密集的地方。只是這些怪物向來躲藏在西荒和北荒的偏僻之地,如今居然也敢涉足到皇天、後土神戒佑護的越京來了?想到這裡,不棄伸出手,皇天戒指發出一道白光,將那幾片黑色羽毛擊成齏粉,隨即被風刮得無影無蹤。

  走到左邊第五根玉石欄杆旁,不棄伸手在欄杆頂端雕刻的狷頭上一按,一根橫欄便如同門閂一般打開,露出後面一級級的臺階來。那些臺階慢慢延伸向下,消失在湖水中,看不出到底有多長。不棄順著臺階走下去,周圍的湖水便如同牆壁一樣在兩旁分開,引領他走入了湖心深處,隨後湖水再次在他身後毫無痕跡地合上。

  借著頭頂透過湖水傳來的日光,不棄取出鑰匙,打開了面前一扇厚重的石門。裡面亮如白晝,大量巧妙交錯的水晶片將湖面上傳來的光線加倍放大,恍然有神奇之感。

  一陣鐵鍊拖動的清脆聲響,打破了這湖底石屋中的寂靜。接下來,一個戴著腳鐐的人在屋子的另一頭轉過身來,看見不棄身穿的狷紋衣袍,笑了:「你好,空桑人的皇帝陛下。」

  不棄淡淡一笑:「你好,冰族的術士。」

  「陛下,我不是術士,術士是你們空桑人才有的。」對面的人繼續笑著,這樣開朗明亮的笑容似乎與他身上的鎖鏈毫不相配,「我是個學者,陛下,冰族人相信的不是法術,而是自然的規律。」

  不棄沒有接話,只是不動聲色地打量著他。對面的人有著冰族——這個早在數千年前就被空桑人驅逐出雲荒,只能在海上流浪的民族的顯著特徵:金黃的長髮,蔚藍的眼睛,還有那種讓空桑人覺得危險的氣息。

  見不棄不開口,那個自稱學者的冰族人繼續笑著說下去,似乎是一個人在這湖底石屋中被囚禁得久了,難得找到一個傾訴對象:「陛下是剛即位沒多久吧,第一次到我這裡來,要不要參觀一下我這裡的玩意兒?」

  不棄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果然看到原本寬闊的石屋內堆滿了各種雜物:大大小小盛著各種液體的瓶子罐子、幾具或剝了皮、或剔了肉的動物標本,幾台銅鑄的配成各種幾何圖形的儀器……還有牆腳幾根腐爛的木頭上長出的色彩鮮豔的毒蘑菇。

  「這些東西都是我這些年辛苦收羅、製造、培植的,既然陛下來了,能不能再賜一個羅盤、一個西洋玻璃透鏡給我?」那個冰族人有些小心翼翼地跟在不棄身後,腳下的鐵鍊撞擊在石頭地板上噹啷作響。

  「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裡多久了?」 實際上不棄對這個冰族人的寶貝們殊無好感,甚至覺得有些肮髒噁心。對於崇尚術法的空桑人而言,他們寧可去欣賞鮫族的美麗和藝術,也不屑於冰族和動植物屍體、各種提煉物打交道的下作做法。

  「我叫太素,是十六年零五個月前被空桑人的皇帝送到這裡來的,今年已經四十七歲了。」冰族學者回答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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