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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著下人們七嘴八舌的回話,李允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此番新帝登基,正是越京城防任務最重的時候,他這個新晉的雲都校尉雖然官職微小,但頂著「中州李家」的名號,自是知道有無數雙眼睛正盯著尋自己的錯處,看自己的笑話,因此一直不敢懈怠。昨晚全城歡慶通宵達旦,他熬了兩夜,好不容易得了機會可以回家休息,偏又碰上家裡最不成器的七叔李甚喝酒撒瘋,只得強打精神過去應付。

  還沒進門,李允就聽見屋內李甚沙啞的聲音:「別人瞧不起我,那也罷了,你不過是個鮫人,跟街上的阿貓阿狗一樣低賤,也敢在七爺我面前拿腔作勢?再不好好伺候我,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一樣……」說話間,又是砰的一聲,不知砸碎了什麼東西。

  李允聽他後面的話越說越不像樣子,連忙輕咳一聲,推門走了進去,微微躬身笑道:「七叔,別再喝了。為了個鮫人奴隸生氣,不值得。」

  「關你屁事……」李甚本來想要破口大駡,抬眼一看是李允,眼中的酒氣竟然淡了三分。說來奇怪,這個李家有名的浪蕩子弟除了老父李況,唯一在堂侄李允面前有幾分收斂,這其中原因連李允自己也不甚明瞭,或許只是可憐李允父母早亡,而一家之主的李況又對他青眼有加吧。

  「辛,你出去吧。」李允看了看跪坐在地上、衣衫淩亂的鮫人,用靴子輕輕撥開了辛周圍的酒壺碎片。一直低頭沉默的鮫人低聲應了,攏了攏衣襟,抬起俊美細緻、雌雄莫辨的臉,感激地朝李允望了一眼,起身匆匆地出門去了。

  「不准走!」李甚見辛離開,甩腕將掌中的酒杯擲出,口中繼續罵道,「我買你回來,可不是只為了看看摸摸,你若是再不肯變成女人,看我……」

  「七叔!」李允身形一錯,已輕巧地將那只酒杯接在了手中,陪笑道,「辛年紀還小,不到變身的時候,等過兩年或許就明白七叔的心意了。」原來鮫人出生時男女不分,直到成年後動了情愛之念,才會變身成男女之體,與人類截然不同。

  「我等不及了!」李甚一把扶住了頭,眼圈竟然有些紅,「我當年不惜被老頭子動用家法,賣了名下產業買了他回來,原本就……不是把他當奴隸看。可是這麼些年來,他不僅對我冷冷淡淡,還一直守著那不男不女的身子,不肯為我變成女人。他們鮫人壽命千年,他等得了,我卻等不了……哼,你也不用假惺惺地來勸我,我知道你們心裡都笑我沒出息,不把我放在眼裡,等哪天我發達了,一定讓那幫不長眼的都跪在面前求我!」

  「其實我心裡最佩服七叔了。」李允一邊將李甚拖到里間床上躺下,一邊誠懇地道,「七叔多才多藝,琴棋書畫三教九流無一不通,不像我除了習武一無所長,爺爺若是換個角度看七叔,定會覺得七叔才是我們李家最優秀的一個呢。」

  「怪不得人人都說你心善,不管你這話是不是哄我,我也很開心了。」李甚朦朦朧朧地睜著眼,見李允正幫自己脫著靴子,嘴角忽然掛出一絲莫名的嘲笑,「你也是個可憐的傢伙,知道不?……」

  李允也不理會他的胡話,把他服侍得好好睡了,方出門讓下人打掃屋子,準備醒酒湯,自己則挺了挺疲憊的腰身,打算回房補眠。

  走到半途,李允卻聽見花園的隱蔽角落裡,傳來辛細細的哭聲,想必剛才李甚酒後的粗魯舉動嚇壞了他。李允猶豫了一下,掉頭走開。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怒極的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李甚竟然如此無禮,我這就找他評理去!」

  李允步子一滯,正想回頭張望說話的是誰,冷不防身後已有腳步聲傳來。他不欲被人誤認為故意窺人隱私,只得驀地一閃,隱到了假山之後。

  「徐先生,求你不要去了。」辛追了上來,泣道,「我本就是他買來的玩物,鮫人在空桑人眼裡根本就不是人,先生還是不要為了我和主人慪氣了。」

  「誰說鮫人不是人?在我們中州,早就沒有什麼奴隸了。」那徐先生怒道,「他們李家先祖不也是從中州遷徙來的麼,我今天就去提醒他李甚,他以為自己是空桑人,可空桑人看他們李家還是異類!」

  聽到這裡,李允已然明瞭這「徐先生」的身份。此人名叫徐澗城,本是中州名士,為避禍不惜從中州翻越終年積雪險象環生的天闕山脈,來到雲荒大陸,暫時投靠在李府做個門客。他是性情中人,本與李甚很是投契,不料此番卻為了個鮫人不惜與李甚決裂。

  「先生不要去,我們鮫人……我們鮫人原本就不是人啊……」辛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了徐澗城的衣袖,「我們鮫人原本是生活在大海之中,下半身只是一條魚尾,和人類根本不同的……空桑人最是驕傲,連同是人類的冰族都被他們驅逐歧視,何況鮫人呢……」

  「魚尾不只是傳說嗎,你現在和普通人也沒有什麼太大區別啊。」徐澗城震驚地看著辛,一時無法相信她的話。

  「先生從中州來得不久,自然不知鮫人的來歷。每一個鮫人被從大海中擄來的時候,為了能給陸地上的空桑人做奴隸,都被砍去了尾巴,劈出了兩條腿。」辛悲哀地看著徐澗城蒼白的表情,低下頭去,「所以,先生沒有必要顧念我,我和那些貓兒狗兒是沒有什麼區別的。當初潯姨給我取名叫『辛』,就是知道鮫人註定是辛酸低賤的命運……」

  「我不准你這樣說。」徐澗城忽然打斷了辛的話,眼中滿是痛楚和憐憫,「在我眼裡,你不比任何人低賤,甚至比他們更加勇敢高貴。我這就去跟李甚說,無論他要多高的價錢我都要把你贖成自由之身!你安心等我的好消息就是了。」說著,他抽出被辛握住的袖子,義無反顧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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