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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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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南慶皇帝李承平稱為先生的那個人沉默了很久,始終沒有說話,直至很久之後,那個聲音才輕聲響了起來:「陛下既然來了,那在西湖多休養一下,江南風光好,氣候好,總比京都裡暑熱冬寒要好些。」 李承平的聲音也沉默了很久,帶著一絲極為細微的幽怨之意,緩緩說道:「先生,朕……終究是一國天子。」 「陛下,我很清楚這件事情,然則……我早已不是慶國之臣了,不是嗎?」 「先生,關於內庫的事情,你終究要給朝廷一個交代。如今監察院已經查出那個村子的下落,朕身為帝王,總不可能裝聾作啞。」 「陛下,若有哪位大人對此事心生怒意,不妨讓他來找我,我不介意讓他知道這座內庫究竟是姓什麼。」 談話到此為止,陷入了僵局。書房靠著院落的那面開著一扇窗,玻璃窗,范閑坐在窗下的明幾之旁,將目光從李承平的臉上移開,微微眯眼,望向了院中的那一株桃花。 已經過去了好幾年,范閑也在天下消失了好幾年,甚至已經從茶鋪街巷的議論中消失,不用懷疑,說不定已經有很多人已經忘記了南慶朝的詩仙,權臣,以及最後的叛逆。他的面容並沒有什麼大的變化,數年光陰,不足以在他的眉間發梢添上風霜之色,依然如過往那般,只是神態愈發從容不迫,平靜不動。 李承平看了他一眼,緩緩舉起手中的茶杯,淺淺飲了一口,並沒有刻意掩飾眉宇間的憂慮之色。一直站在他身旁的葉完,眯著眼睛看著像田家翁一樣的那個人,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已經多年未見此人,雖然暗中也知曉此人在世間活得滋潤,但葉完始終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一個行刺先帝的叛逆,居然還能在南慶的土地安安穩穩地過著小日子!這個荒謬的事實,令葉完難以壓抑心頭的怒火,只是他清楚眼下並不是發作的時候,可是依然忍不住寒聲緩緩說道:「小范大人,在陛下面前,最好謹守臣子的本分。」 范閑回過頭來,笑了笑,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葉完此人的性情,也知道此人如今在朝廷裡的地位,更清楚葉完為什麼對自己有如此深的敵意。臣子的本份?若自己真的一世將自己當成南慶的臣子,當年也就不會有宮裡的那些事情了。 不止葉完恨不得將范閑食肉寢皮,實則南慶朝廷裡的大部分忠誠的官員,對於那個已經消失的小范大人,都有如此強烈的恨意。為了平緩這股恨意,這幾年裡的南慶朝廷,早已經將范氏一族打下塵埃,范族家產全部被抄,沒有納入國庫,交由了靖王府看管。 因為陛下的母親便是出身柳國公府,是以國公巷方面倒沒有被范閑拖累,而范氏族人大部分也早已經離開了京都,家產被抄,卻交由靖王府,可以堵住絕大多數臣子的嘴,卻哪裡真正地傷害到了范閑。 范閑平靜溫和而絕對誠摯地對李承平笑了笑,說道:「多年未與陛下見面,雖說朝事煩忙,還是多住兩日吧。」 他根本沒有理會葉完,這是一種自持,也是一種冷漠和自信。 李承平微澀一笑,說道:「也好,許久未見晨姐姐和那對活寶了。」 范閑也笑了起來,說道:「淑甯和良哥兒這時候只怕跟著思思在練大字,陛下先去,我換件衣裳便來。」他苦笑道:「現如今天天嗜睡,將才起床,實在是怠慢了。」 *** 南慶皇帝李承平以及慶軍名將葉完,就像兩個尋常的客人一樣走出了書房,范閑並沒有親自相陪。這種待遇,這種景況,實在是令人有些想不明白。然而李承平和葉完保持著沉默,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憤怒,因為先前書房裡的談話,已經完全表明了范閑的態度。 西湖范宅的管家謙卑地在前面領路,這名管家面貌清秀,一看便令人心生可喜親近之意,只是臉上還留著幾處痘痕,有些可惜,然而被他臉上溫暖平和的笑容一沖,沒有幾個人會注意這點。 在宅院裡清幽美麗的石徑上行走,李承平看著前方那名管家的背影,忽然微微皺了皺眉頭,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眼熟,尤其此人先前一番應對,深有宮廷之風,更是讓南慶皇帝陛下想起一個並不重要的人物。 「洪竹?」李承平微微皺眉,試探著喊了一聲。 「是,陛下。」那名范宅的管家身子微微一僵,旋即轉過身來,極恭敬地行了一禮。 李承平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看了許久許久,幽幽開口說道:「先生離開京都之時,只是向朕把你要走,朕一直不解,沒料到,你居然能夠一直跟在他的身邊。」 皇帝陛下的心裡湧起無數念頭,然而在范宅之中,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揮了揮手,讓洪竹帶著往偏院去了。 *** 微服出巡的南慶皇帝,並沒有在西湖邊上呆多久,只不過是三日功夫,與范閑再次進行了兩次徒勞無功的談話之後,皇帝李承平與葉完離開了西湖旁的范宅,向著蘇州的方向前行。 整個南慶朝廷,只有最上層的那幾位大人物才知道范閑如今隱居在西湖之畔,而如今依然任著江南路總督的薛清自然也知道。李承平登基之後,對於天下七路的總督進行了輪換,然而卻一直沒有動江南路,一方面實在是因為江南路乃慶國重中之重,另一方面也未必不是存著用薛清這位實力人物,在一旁制衡隱居中范閑的念頭。 馬蹄聲中,李承平面容靜漠,沉默許久後忽然開口說道:「當初先生從宮中帶走洪竹,朕還以為真如傳聞中所說,洪竹是先生最痛恨的首領太監,心頭還有些不忍……如今發現洪竹原來……竟是他的人。」 李承平的眉頭微微皺起,把對范閑的稱呼也從先生換成了直稱,想來洪竹身份的曝光,讓這位名義上的天下最強君王,感到了一絲隱隱的不安與憤怒。 「誰能夠想到,他居然在宮裡藏了這麼多人,難怪當年他可以出入宮禁無礙,宮裡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他,便是父皇最終也敗在他的手裡。」 葉完在一旁沉默,他當然希望皇帝陛下可以命朝廷對隱于黑暗中的范系勢力進行最徹底的打擊,然而這幾年的時事變化,讓葉完清晰地感覺到,那個名義上歸隱的小范大人,對南慶,對整個天下擁有怎樣的影響力,在眼下這種局面要清洗掉對方,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 坐在大青馬上的李承平忽然歎了一口氣,說道:「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不用說了。朕自幼跟著先生學習,知曉先生是一個什麼樣性情的人,母后也絕對不會允許朕有旁的想法。」 他轉頭看了葉完一眼,心想在朝廷裡,大概只有這位才是最有能力輔佐自己的忠臣,至於先生,他又怎麼可能來輔佐自己?只求他不要再鬧出什麼大事來便好了。 有些不甘嗎?還好,李承平坐上龍椅已經很久了,可心底深處依然殘留著少年時對范閑的忌憚,害怕,感激以及……崇拜,這種情緒很複雜,所以他此時的目光也很複雜,透過官道旁的青樹,看著東南美麗的春景,幽幽說道:「沒有先生,朕也不可能坐上這把椅子。」 除了朝廷裡的文人官員,依然對於范閑這個名字保留著強烈的殺意,其實天下的百姓,對於范閑並沒有太多的憤怒,那些普澤民間的事物,凳腳,堂上,處處刻著一個大大的杭字,杭州會的杭。 *** 西湖邊的生活很舒適,范閑已經過了好幾年的平靜日子,只是今年春天的平靜,被皇帝陛下的突然造訪擾亂了,他的心似乎也從平靜無波的境界中脫離出來。就在李承平離開後的那個清晨,他頂著新鮮的露水,開始在園子裡閒逛。 一對兒女已經大了,早已開始啟蒙,如今正跟著思思天天辛苦地練大字。當年在澹州的時候,思思便曾替范閑抄了不少的石頭記,一手小楷寫得漂亮至極,范閑倒不擔心,只是有些心疼孩子們這麼早便要起床。 林婉兒從他的身後走了上來,取了一件單衣披在他的身上,說道:「小心著涼了。」 「昨兒玩麻將玩到什麼時辰?」范閑促狹地看了她一眼,打趣著說道,如今思思還要負責孩子們的讀書事宜,林婉兒除了偶爾看看杭州會的賬冊之外,便沒有什麼事兒做,於是將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碼城牆工作之中,樂此不疲。 「家裡這些人水平不成,玩了幾把便散了。」林婉兒笑嘻嘻應道,如今她也是一位二十多歲的少婦模樣,然而言笑間依然是那般陽光清柔,大大的雙瞳裡依然不惹塵埃。 「等老二回來了,看他怎麼收拾你。」范閑笑著說道。 「說起思轍,昨個兒魚腸來了,帶來了父親的口信,當時陛下正在和你說話,怕這些事情緊要,我便沒去擾你。」 魚腸便是那名黑衣虎衛,跟隨著退職的戶部尚書范建很多年,是范族最值得信任的親信。聽到這句話,范閑眉頭微微一皺,問道:「父親那邊有什麼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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