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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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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麼,皇城禁軍根本不明白這種神跡一般的場景,是怎樣出現在了人間。 在萬箭臨身的那一刻,五竹其實便動了,只不過他動得太快,以至他手中鐵釺和高速旋轉的笠帽,這兩種痕跡,都變成了雨中的絲絲殘影,根本沒有人能夠看的到。 五竹的腳就像是兩根樁子一樣,深深地站在大地之中,他右手的鐵釺,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完全計算出了每一道箭枝飛行的軌跡,並且在五竹肢體強大的執行能力配合下,令人不可思議地斬落了每一枝真正刺向自己身體的箭。 先前那一刻,鐵釺每一次刺斬橫擋都被五竹強悍地限定在自己身體的範圍內,無一寸超出,他任由著那些呼嘯而過的箭枝擦著自己的衣衫,擦著自己的耳垂,擦著自己的大腿飛掠而過,卻對這些箭枝看都不看一眼。 那雙濕透了的布鞋前方,插滿了羽箭,五竹沒有進行一次格擋,這種絕對的計算能力與隨之而來的信心以及所昭示的強悍心志,實不是人間能有。 換成是任意一位大宗師,只怕都不可能像五竹先前表現得如此冷靜,因為這個世界上除了五竹之外,沒有誰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計算出如此多的事情,並且在電光石火間,能夠做出最合適的一種應對。 萬箭齊發,卻是一次齊射,務必要覆蓋五竹可能躲避的所有範圍,所以真正向著五竹身體射去的箭枝,並沒有那麼多,然而……這個世上,除了五竹之外,誰能夠在這樣危急的時刻,還如此冷靜地做出這種判斷? 不多只是針對五竹而言,饒是如此,他手中那把鐵釺,也不可能在瞬息間,將撲面而來的密集羽箭全部斬落,所以他的左手也動了,直接取下了戴在頭頂的笠帽,開始在雨中快速旋轉,捲起無數雨弧,震走無數箭枝…… 笠帽碎了,像燈籠一樣地碎了,嘩的一聲散落在濕濕的地上,震起無數殘箭。 五竹有些困難地伸直了左手的五根手指,看著穿透了自己手臂的那幾枝羽箭,本來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上卻忽然間多出了一種極為真實的情緒。 有些痛,五竹在心裡想著,然後將那一根根深貫入骨,甚至穿透而出的羽箭從自己左小臂裡拔了出來。箭枝與他小臂骨肉摩擦的聲音,在這一刻,竟似遮掩了漸小的雨聲。 皇城上下一片寂靜,清漫的光從京都天空蒼穹破開的縫中透了下來,照耀在五竹單薄的身體上。他緩慢而又似無所覺地將身上中的箭拔了出來,然後擦了擦傷口上流出來的液體,再次抬步。 這一步落下時,滿是箭枝碎裂的聲音,因為五竹是踏著面前的箭堆在行走,向著皇宮行走。 *** 禁軍的士氣在這一刻低落到了極致,甚至比一年前那驚天一響時更加低落,因為未知的恐懼雖然可怕,但絕對不如眼睜睜看著一個怪物更為可怕,他們不知道皇宮下面那個在箭雨中依然屹立的強者是誰,只是下意識裡認為,對方一定不是人,只怕是什麼妖怪! 或者……神仙? 以慶軍嚴明的紀律,即便面對的是一位萬民傳頌的大宗師,或許他們都不會有絲毫停頓,而是會用接連暴雨般的箭襲,去殺死慶國的敵人,然而今天他們真的感到了恐懼,因為那位強者不僅僅昭示了無比強大的力量,更關鍵的是,他們被那位強者所展示出的漠然所震驚了。 所以當五竹踏著密密麻麻,有若春日長草一般的殘箭堆,快要走到宮門前的時候,第二波箭雨,依然沒有落下。 一臉蒼白的宮典怔怔地看著越來越近的那個瞎子,忽然覺得嘴裡有些發苦。五大人已經靠皇城太近,即便再用箭枝侵襲,只怕效果還不如先前。難道陛下交給自己的使命,真的永遠無法完成? 慶帝此生,唯懼二物,一是那個黑黑的箱子,還有一個便是今日穩步行來的老五。皇帝陛下在太平別院血案後的二十餘年裡,不止一次想要將五竹從這個世界上清除掉,然而……最終他還是失敗了。只是為了應對五竹的復仇,皇帝陛下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計劃。 范閑從神廟回來了,自然五竹也跟著回來了,慶帝從來沒有奢望過老天爺能夠給自己一個驚喜。他為五竹所做的準備其實並不多,因為人間能夠制衡五竹的法子,本來就不多,更何況如今的慶國只有一個漸老疲憊傷余的陛下,那位葉流雲大師早已飄然遠去…… 在慶帝看來,唯一有可能清除五竹的方法,便是皇宮的這面城牆,無數禁軍的阻攔,還有那漫天的大火。 因為幾年前在慶廟後面的荒場上,慶帝曾經親眼看過那名神廟的使者,在大火中漸漸融成奇怪的物事,也曾經親耳聽過那些劈啪的響聲——宮典,便是具體執行慶帝清除五竹計劃的執行人,為此禁軍在這些天裡準備了火箭以及相應的設施。 然而上天似乎在慶曆十二年的這個秋天,真的遺棄了它在人間挑選的真命天子,當五竹因為莫名其妙而深沉的情緒來到皇宮之外時,天空忽然降下了京都深秋百年難得一見的暴雨。 潑天般的豪雨,沉重地打擊了宮典的準備,似乎也是想以此清洗南慶朝廷的過往,替一位強大的君王送葬。 宮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看著越來越近的五竹,停止了放箭的命令,用沙啞的聲音冷聲喝道:「準備火油!」 如果想將皇城下的五竹籠罩在火海之中,四年前京都叛亂時,范閑經由監察院所設的火藥空爆毒計,毫無疑問最為強悍。然而早在四年前,范閑便已經將監察院庫存的大批火藥都藏在了小樓之下,最關鍵的還是……這漫天的雨,這該死的雨,所以宮典只可能寄希望於火油,能夠殺死皇城下的五大人。 火油潑了下去,卻根本無法潑到五竹的身上,五竹行走得看似緩慢穩定,然而卻像是一個在懸崖上飛騰的羚羊,走到了宮門之前。雨勢漸小,皇城上的禁軍終於點燃了十數根火箭,全部射了下去。火苗一觸皇城下與水混在一處的火油,頓時猛烈地燃燒了起來,火苗就像是從地上升起的暴雨,火雨,猛地探出了巨大的火苗,要將五竹那孤單的身影吞沒! 便在這一刻,五竹飛了起來,更準確地說,他是走了起來。完全超乎了所有人類的想像,他手中的鐵釺準確地刺中了皇宮約兩丈高處一個縫隙,身體如被弓弦彈出的箭一般,迅疾加速,化作了一道冷漠的影子,在平滑峭直的皇城牆上,雙腳不停交錯,就這樣向著城牆奔跑而去! 誰也無法形容這幕景象,五竹在路上,在皇城的牆壁上,正對著落雨的天空奔跑! 當五竹那雙穿著布鞋的腳,穩穩地落在皇城頭上時,宮典便知道大勢已去,這個世間除了皇帝陛下之外,再也沒有誰能夠阻止五竹入宮。 秋雨下廣場的一角忽然傳來一陣如雷般的馬蹄聲,騎兵的數量並不多,然而卻格外肅殺,樞密院正使,如今慶國軍方第一人,葉重大帥,終於從樞密院趕了過來。 葉重面色一片震驚與鐵青,雨水讓他花白的頭髮貼在微黑的臉龐上,看上去異常狼狽。他遠遠地看著城頭上那個孤單的瞎子背影,從馬上跳了下來,在雨水中向著皇城的方向狂奔,卻險些摔了個踉蹌,淒厲喝道:「五大人,莫要亂來!」 *** 「朕知道神廟已經荒破了……但朕想老五既然是廟裡的人,神廟總有辦法把他留在那裡,誰知道他還真的能夠重返人間,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這個賊老天,今天要下這麼大的一場雨?這是為什麼呢?」 「朕心懷天下,手控萬里江山,不料今日卻被一匹夫逼至駕前,誰能告訴朕,這是為什麼呢?」 「上天何其不公,若再給朕一些時日,不,若當日朕沒有傷在那個箱子之下,朕又何懼老五來此?」 「不過即便老五來了?那又如何?」 不時得聞宮外急報,卻依然一臉平靜的皇帝陛下,唇角忽然泛起了一絲冷笑,緩緩地從龍椅上站起身來,平穩地舉起雙手,讓身旁的姚太監細心地檢查了一遍身上的龍袍可有皺紋。 龍袍有許多種,今日慶帝身著的龍袍極為貼身,想必對他稍後的出手,不會造成任何影響。只是,只是……皇帝陛下眼角的皺紋為何顯得那樣的疲憊?那樣的淡淡哀然? 站在幽靜而空曠的太極殿中,慶帝負手於後,沉默許久,他的頭髮被梳理得極為整齊,用一條淡黃色的絲帶隨意地系在腦後,顯得格外瀟灑。 許久之後,他緩緩睜開雙眼,眼眸裡再也沒有先前那一番自問時的淡淡自嘲之色,有的只是一片平靜與強大的信心。 皇帝陛下平靜而冷漠的目光,順著太極殿敞開的大門,穿過殿前的廣場,一直望向了那方廝殺之聲漸起的皇城正門,他知道老五呆會兒便會從那裡過來,因為他知道老五的性格,那廝這一生,也只會走這最直接的道路。 「找到范閑沒有?」他的眼簾微垂,輕輕地轉動著手指間的一枚玉扳指,很隨意地問道。 「還沒有。」姚太監在一旁恭敬稟道:「范家小姐昨天夜裡就失蹤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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