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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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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竹沒有殺人。不是他不敢殺,而是數十萬年來所養成的習慣,讓他想不到殺。想殺的時候,再殺吧。 當京都府的衙役趕到了天河道旁的岔口處時,那個打倒了一地百姓的瘋子早已不知所蹤。看著在雨水中痛呼的一地人,衙役班頭稍一查看之後,倒吸了一口涼氣,暗想這是哪位高手,下手如此幹淨利落。強者怎麼會屑於和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過不去?衙役班頭感到身體有些發寒,不是因為這些百姓的傷勢,而是因為那個已經不知所蹤的瞎子,如果真如這些百姓所說,那人是個傻子,那麼毫無疑問,這個傻子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武瘋子。 讓這樣一個武瘋子在京都裡亂竄,衙役班頭想著就可怕,他第一時間讓下屬通知京都府衙門,然後緊張地問著旁邊的一個人:「那個瘋子跑哪兒去了?」 「好像是往廣場方向去了。」那人顫著聲音回答著,咬牙切齒說道:「那個人盯了皇宮兩天了,只怕有問題。」 衙役班頭不需要再問,也明白這個人是想把那個瘋子害死,什麼事情牽涉到皇宮,便再也沒有活路。不過聽說那個武瘋子直直地朝著皇宮方向去,衙役班頭心頭反而感到輕鬆了一些,畢竟皇宮裡高手雲集,禁軍森嚴,再厲害的武瘋子也只有被打倒在地的份兒,哪怕是傳說中的小范大人殺回來了,難道還能闖進皇宮不成? *** 雨一直下,五竹並不知道身後遠方街口的百姓想讓他死的心情有多麼迫切,也不知道那位衙役班頭已經宣判了他的死刑,他只是戴著笠帽,握著鐵釺,一步一步,異常穩定而又乾脆地向著皇宮廣場行走。 在北齊瑯琊郡,范閑給他買的新布鞋踏在水中,早已濕透。隨著每一步的踏行,五竹的腦海中就像是響起了一聲聲鼓,擊打著他的心臟,擊打著他的靈魂,葉輕眉,陳萍萍,范閑,這些看似遙遠卻又極近的名字,不停地響著。 每一步,他都隱約記起了一些,雖不分明,卻格外親近。比如這座冰冷雨中的皇城,比如這座充滿了熟悉味道,滿是自己做的玻璃的京都,竟是這樣的熟悉。 而同樣,隨著向著皇城廣場的第一步接近,五竹心中對這座皇宮的厭惡之情便更深一分。這座巍然屹立於暴雨中的皇城,是那樣的不可撼動,那樣的森嚴和……噁心。 京都是故地,皇宮亦是故地,五竹這樣想到。 在雨中獨行舊地,偏遇著攔路雨灑滿地,路靜人寂寞,這惘然的雨途人懶去作躲避。 *** 攔著五竹去路的是人不是雨,是雨中一隊全身盔甲,肅殺之意十足的禁軍士兵。雨水擊打在這些慶國軍方精銳的灰甲上,啪啪作響,擊打在他們肅然的面容上,卻激不起絲毫情緒的變化。 五竹臉上的情緒更是沒有絲毫變化,他的身體依然微微前傾,讓頭頂的笠帽遮著天上降下的暴雨,腳下更是沒有停滯,也沒有加快,只是穩定地按照他所習慣的速度,向著廣場的正中間行去。 五竹想進皇宮看看,所以要經過皇宮的正門,所以要走過這片暴雨中的廣場,對於他而言,這是異常簡單的邏輯,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會攔著自己。而他這個異常簡單的邏輯,對於負責皇宮安全工作的禁軍來說,卻顯得異常冷漠而大膽。 范閑回京的消息,昨天夜裡已經從葉府傳出,到今日,所有慶國的上層人物,都知道了這個令人震驚的消息。而皇宮則是從昨天夜裡,便開始了戒嚴,一應進入檢查極為嚴苛,而防衛工作更是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層級。 哪怕當年京都守備師押解監察院陳老院長回京的那一日,整座皇城的戒備都不如今天森嚴,因為所有人都知道,范閑回京是為了什麼,他一定會試圖再次入宮行刺,而南慶朝廷,絕對不會再給這個叛逆第二次機會。 禁軍的巡查工作,比往日更向外延展了三分之一的地域,今日晨間一場大雨,濕冷的感覺,令所有人都提高了警惕,也感到了陣陣心悸,因為他們不知道范閑現在在哪裡,什麼時候會殺進宮去。 天河道岔路口的小風波,其實也落在了禁軍的眼中,只是負責監察外圍安全工作的士兵,並沒有將一個武瘋子的突發事件看得太過重要。 然而當這名戴著笠帽,雙眼全瞎的武瘋子,忽然展現出極為驚人的實力,並且開始沉默地向著皇宮行走時,禁軍終於發現了一絲詭異。 當那名戴著笠帽的瞎子右腳的布鞋,踏上了皇城廣場青石板上的積水時,禁軍便發出了第一聲警告,並且開始集結武力,準備一舉擒獲此人。 然而五竹卻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那聲足以令天下絕大多數人感到心寒的警告,他依舊只是穩定而沉默地行走著,在皇城上禁軍將領警惕的目光中,在廣場上禁軍士兵寒冷肅殺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穩定行走。 如是者警告三次,漫天大雨中的那個布衣瞎子,依然似若未聞,視若無睹,一步步地向著廣場中央,向著皇宮的正門行去。 哪怕在這個時候,禁軍的將士們依然認為這個古怪的人物是個瘋子,而沒有把他和一名刺客聯繫在一起。因為在世俗人看來,再如何強大的刺客,哪怕是當年的四顧劍,也不可能選擇這樣光明正大的方式刺殺。在逾萬禁軍的包圍中,在高聳入天的皇宮城牆下,沒有人能夠殺破這麼多人的阻攔,殺入皇宮,劍指陛下。 除非這個世間真的有神。 所以禁軍們認為這個古怪的瞎子,或許只是一個運氣極為不好的瘋子,在這樣緊張的時局中,忽然闖到了皇宮前的禁地。迎接他的,只可能是死亡。 *** 五竹依然在行走,似乎沒有看到面前攔著自己的那一列禁軍士兵。此時漫天的風雨依然在肆虐,無窮無盡的雨水就像是東海上的巨浪,將他孤伶伶的身影將要吞沒。然而卻始終無法真的吞沒,因為他又從雨中走了出來。 「殺。」一名禁軍校官雙眼微眯,感覺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從不遠處那個瞎子的身上透了出來,那個瞎子已經走入了禁地,而且一種危險的感覺,讓這名校官不再有任何猶豫,發出了指令。 唰的一聲,攔在五竹身前的禁軍齊聲拔刀,刀光刹那間耀亮了皇城前陰雨如瀑的天空。 沒有嗤嗤劍芒大作,五竹只是穩定地抽出了腰畔的鐵釺,然後刺了出去。他的速度在暴戾的風雨中,並不顯得快,而且出釺之勢也並不如何絕妙,然而……每一次鐵釺遞出去時,釺尖便會準確地刺中一名禁軍的咽喉。 準確,乾淨,穩定,這便是五竹出手時的感覺,非常簡單,然而簡單到了極致,便成為了某種境界。 從那名校官殺字出口,到五竹刺死了面前所有的禁軍士兵,只不過過去了數息時間。漫天雨水之中,五竹的身後倒著一地屍體,鮮血剛一從那些屍體的咽喉裡湧出來,便被雨水沖淡沖走。 在殺人的過程裡,五竹的速度沒有絲毫變化,兩隻腳在雨中前進的步伐依然是那樣穩定,就像是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一路穿雨而行,一路殺人而行。 這不是絕世高手的瀟灑,也沒有給皇宮四周所有禁軍帶來強者閒庭信步的感覺,他們只是覺得冷,很冷,因為那個瞎子的出手是那樣的穩定,穩定到甚至無比冷漠的程度。 禁軍甚至不知道那些同僚是怎樣死在了那把鐵釺之下,因為那個戴著笠帽的瞎子,身上並沒有足以衝破天地的氣勢,他的出手也並不如何刁鑽毒辣。 只是那把鐵釺像是蒙上了一層上天的寒冷,在雨水中輕而易舉地計算出了所有的角度,所有的可能,然後挑選了最合理的一個空間縫隙,遞了出去。 看似簡單,實則驚天泣地,足以令看到這一幕的所有人,完全喪失任何與之為敵的信心! 那名校官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下屬,哼都沒有哼一聲,便死在了這個戴著笠帽的瞎子手下,他渾身上下都感到了一股寒意,比身周不停落下的秋雨更加寒冷。 五竹走到了他的身前。校官忽然覺得對方那件被雨水打濕,變得顏色有些深的布衣,不像是一件尋常的衣衫,對方握著的鐵釺也不是尋常的兵器,對方不是……一個人,而是凝結了天地間所有的玄妙,呼吸著天地間所有寒意的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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