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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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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沙石砌成的大壩,堵住了數千里的浩蕩江水,然而江水越來越高,水勢越來越大,忽然間,天公不作美,大作雨,無數萬頃的雨水撒入了大江之中,瞬息間,將那座大壩沖出了一個潰口。 一座將垮的大殿,被無數根粗直的圓木頂在下方,勉強支撐著這座宮殿的存在,然而,大地卻開始震動起來,一股本來沒有,卻突然出現在世間的能量,撼動了大地,搖動了那些圓木的根基,讓圓木根根倒下,大殿失了支撐,轟然垮塌。 從一開始便以不變應萬變,以葉家流雲散手,以封手勢搭手橋,成功地封住了范閑連環三擊,葉完並沒有任何驕傲之情,哪怕他面對的是強大的范閑,那是因為他自己最清楚,自己有多強大,然而此刻他忽然感覺,自己的兩隻手所搭的橋被沖毀了,自己身體這座大殿要垮塌了…… 原來范閑的強大,還在傳說之上,還在自己的判斷之上! 一陣秋風拂過,那些被二人勁氣震得四處飄拂的枯葉,又開始飛舞起來。在飛舞的落葉中,范閑異常穩定的那一個拳頭,摧枯拉朽一般破開了葉家流雲散手裡的手橋一式,狠狠地擊打在了葉完的右胸之上! 秋風再起,落葉再飛。 葉家的後園裡已經沒有了范閑的蹤影,只剩下面色蒼白的葉完,捂著自己的胸口,強行吞下了湧到唇邊的那口鮮血。 親兵衛們這個時候終於沖到了園內,然而他們沒有看到敵人的蹤跡,只看到了一向戰無不勝的小葉將軍,竟似乎是敗了! 從葉完看到青衣小廝,再到這些親兵沖入園中,其實只不過是十來秒鐘的時間。就在這十來秒內,日後影響南慶將來的兩位重要大人物,進行了他們人生的第一次相逢,並且分出了勝負。 葉完捂著胸口,強行平伏下體內快要沸騰的真氣,雙眸裡迅即回復肅殺,寒聲說道:「通知宮中,范閑回來了。」 此言一出,親兵們終於知道被己等視若殺神的將軍是敗在了誰的手裡,眾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葉完緩緩地轉過身去,負著手眯著眼睛看著先前范閑躍出去的高牆,心情異常複雜,那是一種憤怒與不甘交織的情緒。在先前一戰之中,他身為人臣,第一想法便是要留住對方,所以從一開始的時候便采的是守勢,氣勢便落在了下風,所以他心中不甘,如果換一個場景,或許會好很多吧? 范閑最後的那一拳,能夠輕鬆地突破了自己的手橋!雖然范閑霸道真氣衝破了流雲散手之後,也不可能再餘下太多的殺傷力,可是被對方擊敗擊傷,是一個無法否認的事實,尤其是那個拳頭裡最後湧出來的強大真氣,更是令葉完明白了一個事實,如今的自己,確實不是范閑的對手。 葉完從來不會低估自己的敵人,尤其是對於范閑這樣聲名遠播的人物,但他依然沒有想到,今日范閑所表現出來的實力,竟比傳說中,比軍方情報中,比自己的預判更為強大! 咳嗽聲響起,葉完用袖角抹去了唇邊的鮮血,雙眸冰冷,異常憤怒。他憤怒的原因便在於人生為何是這樣的不公?他自幼行于黃沙南蠻之間,修練之勤當世不作二人想,才有了如今九品上的超強實力,然而卻似乎不夠范閑看的! 這不可能!范閑並不比自己多活幾年,為什麼他能夠修行到如此的境界?天才?難道擁有天才,便能勝過自己的勤奮? *** 范閑不知道身後葉府中那位年輕將領的憤怒,就算他知道了,只怕他也不會瞭解,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絕對不是武道修行的天才,只不過自己的運氣不錯,而且自己比誰都要刻苦與勤奮。 說到底,他與葉完走的是同一條道路,只不過范閑從生下來就開始修行霸道功訣,他從活著的第一天就開始在畏懼死亡,這等壓力,這等感觸,世間無人能比,所以才會造就了他如今古怪的境界。 擊敗了葉完,卻無法殺死對方,范閑的心裡沒有一絲驕傲得意的情緒,因為他如今以強大實力為基礎的自信,已經讓他超脫了某種範疇,今日一戰,最後單以實勢破之,看似簡單,卻是返璞歸真,極為美妙的選擇。 他低著頭,擺脫了京都裡漸漸起伏的騷動,沉默地回到了客棧。然後他看到了沉默的五竹叔,今天沒有在窗邊看風景,而是低著頭,似乎在思考什麼。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而五竹如果開始思考了,誰會發笑?范閑輕輕咳了兩聲,咳出了先前被葉完手橋反震而傷引出的血痰,看著五竹叔說道:「他知道我回來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入宮。」 雖然明知道說這些話沒有太多意義,但不知道為什麼,范閑還是習慣向五竹叔交代自己做的一切事情,就像在雪廟之前那一日一夜的咳血談話一般。 五竹果然沒有絲毫反應,只是低著頭。 范閑的頭也漸漸低了下來。 夜色漸漸深了,客棧的房間裡沒有點燈火,只是一片黑暗,兩個人。 ***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客棧的房間已經變得空無一人,沒有點燃的蠟燭依舊保持著清秀的模樣,沒有流下粘稠的淚來提前祭奠馬上便要開始的復仇與結束。 剛過子夜不久,范閑便換上了一身太監的衣服,遁入了京都的夜色之中。在離開客棧之前,他最後深沉地看了五竹叔一眼,而沒有試著喚醒對方,邀請對方加入人類情感的衝突事件。 五竹似乎也沒有在意他的離去,只是一個人等到了天亮。便在天光亮起的一瞬間,深秋冬初的京都,便飄下了雨來,冰冷的雨水啪啪啪啪擊打著透明的玻璃窗,在上面綻成了一朵一朵的花。 是雨不是雪,卻反而顯得格外寒冷,冷雨一直沒有變大,只是絲絲地下著,擊打在京都的民宅瓦背上,青石小巷中,小橋流水方,響著極富節奏,緩慢而優美的旋律。 京都所有沐浴在小小寒雨中的民宅,都有窗戶。自從內庫復興之後,國朝內的玻璃價格大跌,這些窗戶大部分都是用玻璃做的。 所以,所有的冷雨落在人間,便會在玻璃上綻出大小不同的花來。 蒙著黑布的五竹,靜靜地坐在窗邊,看著玻璃窗上綻出來的雨花。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地點在了玻璃上,似乎是想要碰觸窗外那朵美麗的花朵,卻有些無奈地被玻璃隔在了這方。 「這是玻璃。」五竹忽然打破了沉默,一個人望著窗外,毫無一絲情緒說道:「是我做的。」 五竹又坐了很久,然後他站起身來,沉默地看著窗外,似乎想起這時候已經是自己去逛街的時間。所以他轉身推門出房,走下了樓梯,走出了客棧之外,走到了冰冷的雨水之中。 他身上的布衣有很多髒點兒,那是昨天下午在一個巷口被京都頑童砸出來的痕跡,而整整一夜,范閑心情沉重,竟是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沒有人會在雨中逛街,或許有情侶喜歡玩情調,撐著雨傘行走於雨中,但這個世界上應該也沒有這種,士子撐著傘在雨中狂嚎破詩,那是癡勁兒。蒙著黑布,一身布衣的五竹在雨中行走,卻不知引來了多少避雨的人們驚奇的目光。 冰冷的雨打濕了五竹的布衣,也吞沒了那些有些髒的泥點。他一個人沉默而孤獨在雨中行走著,走過京都的大街小巷,任由雨水打濕了他永遠烏黑亮麗的頭髮,也打濕了那蒙著千萬年風霜的黑布。 雨水順著黑布的邊緣滴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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