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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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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廟有自我控制的手段,這是一種數據判斷。」老者平靜開口說道:「神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人類走上老路。」 「我應該謝你還是罵你?」范閑雙手一撐,從冰涼的地面上坐了起來,面帶惘然之色,緩緩說道:「這個狗日的第零定律,是誰搞出來的?」 「不是狗搞出來的。」神廟老者很平靜回答道,卻不知道他的這句回答像極了極冷的笑話,「當神廟蘇醒過來時,這條定律已然存在。」 「就因為這個不知所謂的第零定律,你們殺了她。」范閑面色蒼白,枯乾的雙唇微啟,輕聲地自言自語,漸漸地聲音越來越大,「就因為這麼個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們殺了她,你們殺了她……」 「你們殺了她!」范閑的雙眸裡生出太過複雜的情感,怔怔地望著空中飄著的那個老者身影,痛徹入骨,偏又輕描淡寫說道。 老者的聲音依然是那麼平靜:「神廟必須保護人類的整體利益不受傷害。」 這不是關於葉輕眉一事,神廟給范閑的解釋,而只是重複一遍這個冷冰冰的信條,因為緊接著老者對范閑說道:「三位旅行者,我願意接受你們成為神廟的信徒,神廟的使者,代替上天的旨意,行走於遼闊的人世間,庇護著大陸上的遺民。」 這段話的語氣很明顯與前面不同,大概這是神廟程序裡自我擬定的一段,從而顯得格外仙音飄渺。然而前面范閑與神廟已經對了這麼久的話,神廟的反應卻依然顯得那樣死板。 似乎老者此時也想起來了面前這位年輕而虛弱的人類,和一般的人並不一樣,繼續說道:「來自神界的同行者,請記住第零定律。」 接著老者陷入了沉默,光幕凝成的面寵上色澤不斷變幻,似乎是在進行最後的判斷與思考。片刻後老者說道:「為遵守第零定律,請你留在廟內。」 三段話代表著神廟的三個程序,一個接一個地觸發,由最先前的徵召使者,變成了對范閑的警告以及最後宣告要將范閑囚禁在神廟之中。 范閑平靜地聽完這三段話,站起身來,並不顯得如何緊張和畏怯。被囚禁在這座冰天雪地的神廟之中,就此殘老一生,自然不是什麼好的將來。當然,神廟的能源雖然有枯竭之跡,但想必一定有什麼法子可以產出食物之類的東西,不然葉輕眉當年也不可能被關了好幾年。 然而僅僅四歲的葉輕眉就可以依靠苦荷與肖恩的到來逃離雪山神廟,更何況此時的范閑,他還有兩位夥伴一直安靜在外面等候,范閑並不擔心什麼。他只是平靜地看著空中的那個老者,平靜半晌後忽然開口說道:「辱駡和恐嚇絕對不是真正的戰鬥,而且對於你這種死物,似乎也沒有什麼生氣的必要。」他沙聲說道:「你恐嚇我是沒有用的,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辱駡你的衝動。」 「狗娘養的東西。」范閑一口痰吐了出去,穿過了老者飄然若仙的光彩衣袂,然後啪的一聲落在了地面上。 緊接著他拍了拍屁股,然後轉身向著大門走去,對那位神廟的老者拋下一句話:「你丫現在就是一團子螢火蟲,在小爺面前充什麼火焰君王,陪你說幾句話就給足了你面子,居然還想關我一輩子……」 范閑一直走到了空曠建築的大門口,都沒有什麼異變發生,那個飄浮在空中的老者身影,也只是安靜地看著他離開。 手掌穩定地放在了開門的機關上,范閑回過頭來,眯著眼睛冷聲說道:「不怕明給你說,我就是葉輕眉的兒子。你這廟裡那個木頭使者早被我叔殺光了。還是那句老話,做好講解員這個有前途的工作吧,不要總想著冒充什麼神。」 略頓了頓,范閑冷笑說道:「把我惹急了,拆了你的太陽能面板,回澹州燒熱水洗澡,拆了你的主機,讓我兒子跪跪CPU。在我面前你唬什麼呢?」 *** 大門猛地被拉開,一片冰雪的世界重回眼前,范閑踏出這座完好建築的大門,眯著雙眼貪婪地看著這世間真實的景象,將先前在裡面所看到的那一幕一幕令人驚心動魄的場景全部拋諸腦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地吼了一聲,聲音傳蕩在整座雪山幽谷之中。 他不知道神廟的要害在哪裡,他也不想冒險,葉輕眉那樣驚才絕豔的人物,成功地帶走了神廟裡最強悍的五竹叔,卻也沒有想過要毀了這間廟,一定有她自己的考慮,而替葉輕眉復仇的念頭,在看到了那一幕幕的滄海桑田之後,雖然依然沒有轉淡,卻很奇妙地演化成了別的一些情緒。 最關鍵的是,五竹叔一入神廟便無法離開,這個看似破落的地方,一定有其真實可怕的方面。范閑先前看似放肆無忌,其實也是因為他知曉神廟這種死物,不可能對於自己的發洩有記恨這類多餘的情緒,他只不過是想發洩自己心頭的苦悶罷了。 回蕩的喊叫聲在碰撞到雪山無數次後,漸漸地弱了下來,兩個身影用最快的速度掠過了建築前的那間石台,來到了范閑的身前,用緊張而擔憂的眼神看著他。 范閑看了海棠和王十三郎一眼,極為艱難地牽唇一笑,關於自己在建築裡知曉的一切,他不打算向任何人說,因為那沒有任何的必要,那種孤單的苦楚與無助,且讓自己這唯一的留存來獨自享用吧。 「有沒有找到?」范閑問道。 王十三郎點了點頭,范閑才注意到他的身後背著一個極大的黑箱子,他的心情頓時緊張起來,雙瞳微縮,忽然感覺到了自己似乎漏算了一些什麼事情,沙著聲音急促說道:「出廟門!」 「清除目標一。」神廟的聲音忽然從四面八方響了起來,那位老者的身影早已散去,神廟便是神廟,再也沒有浪費能量去凝聚什麼人形。 隨著這平常的五個字響徹在空曠的廟宇間,王十三郎忽然覺得自己身後背著的那個黑箱子動了起來! 嘩的一聲,黑箱頓時解體,只見一道黑光閃過,一柄黑色的鐵釺用世人難以想像的速度,平靜而準確地刺入了范閑的身體! 范閑的手緊緊握著體內的那把鐵釺,忽然感覺嘴裡有些發苦,他沒有低頭去看自己胸腹處的傷口,而是怔怔地望著面前那張熟悉的,永遠不會變老的臉,還有那張蒙著對方雙眼,異常冰冷的黑布。 范閑知道自己漏算了什麼,神廟的使者確實已經死光了,神廟本身也沒有什麼護衛力量,然而他卻忘了自己最親的五竹叔,一直都是廟裡最強大的那個使者。 五竹是傳奇,然而他是神廟的傳奇。 范閑看著五竹的臉,有些難以置信地張了張嘴:「這事兒說出去,我媽也不能信啊。」 §卷七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個人的孤單 范閑的左手緊緊地握著插在胸腹處的那根鐵釺,感受著金屬上面傳來的陣陣冰冷。隨著鮮血的湧出,他的鼻中咽喉裡俱自感覺到一股令人寒冷的甜意,甚至連身體也冷了起來。 近在咫尺的那抹黑布,依然沒有沾上星點灰塵,那張素淨中帶著稚嫩,沒有一絲皺紋的臉龐,卻像是在訴說一個長達數十萬年的故事。 范閑怔怔地看著這張熟悉的臉,卻發現再也無法從這張臉上尋找到一絲熟悉的味道。明明還是這張臉,明明還是這塊黑布,但他卻清楚地知道,面前的人已經不是五竹叔,至少在這一瞬間,他不是五竹叔。 明明此人便是彼人,然而斯人卻不是彼人,二十載相處,此時卻若陌路相遇,這是何等樣令人難過黯然的事情。 *** 當范閑看到王十三郎背後的那個大箱子時心裡便生出了警訊,並沒有找到五竹叔,完成此行神廟最大目的的愉悅,因為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問題。 對於神廟來說,五竹叔是當初最強大,最資深的使者,而如今卻是最大的叛徒,因為五竹叔守護母親以及自己的緣故,神廟不知多少使者死在了五竹叔的手中,既然神廟最後控制了五竹叔,又怎麼可能將他隨意放在王十三郎輕易就可以找到的地方,除非神廟能夠確定自己能夠完全地控制住五竹,才會不在意五竹的動靜。 也正是基於這一點判斷,范閑在第一時間內命令王十三郎帶著箱子突圍出廟,他堅信,只要脫離神廟的範圍,神廟便再也無法控制五竹。然而這一切的反應,都太晚了。 空氣中一道黑光閃過,箱子破裂,蒙著一塊黑布的五竹瞬息間從王十三郎的身後,殺到了范閑的身前,將他的身體像一隻蝦米一樣穿了起來,就像是根本不認識他,更沒有曾經為了他母子二人出生入死,不離不棄過。 在看見黑光的一瞬間,范閑不禁想起了肖恩大人所轉述的很多年前的情景,當神廟的大門打開,四歲的冰雪仙女葉輕眉逃出廟門,一道黑光也是這樣閃了出來,只用了一招,便將苦荷砸成了滾地的葫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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