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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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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些產自內庫的精鋼盾牌,怎麼可能擋住那個世界上最強悍的火藥殺器?這是內庫女主人留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屠龍刀,最後的天子劍,她留下的其它遺產怎麼能抵擋? 沒有人能夠看清楚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只是站在皇帝左手方的那個持盾者顫抖了一下,他手中雙手緊緊握著的鋼盾上面蒙著的灰塵顫抖了一下,緊接著盾牌之後的皇帝陛下顫抖了一下。 那名持盾者轟然一聲倒了下來,鋼盾上出現了一個口子。 就如同上天降下了天罰之錘,皇帝陛下如同被這大錘狠狠擊中,猛地向後退去,砸碎了角樓房間的後牆壁,穿壁而出,十分淒涼地被擊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 鮮血從皇帝的左胸膛上流了出來,先前太極殿一戰,他身上的傷口也被此時的劇烈動作重新撕開,王十三郎在他右胸上劃破的那一劍,范閑指尖劍氣在他脖頸處切開的傷口,都開始重新流血,將這位強大的君王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血人。 皇帝躺在雪地上,急促地呼吸著,烏黑的雙瞳忽凝忽散,左胸處微微下陷,一片血水,看不清楚真正的傷口。雪地在他的腦下,他瞪著雙眼,看著這片冰冷而流著雪淚的天空,袖外的兩隻手努力地緊緊握著,不讓自己陷入黑暗之中。 無窮的恐懼與憤怒湧入了他的腦海。箱子,箱子終於出現了。在這個世界上,皇帝陛下一直以為自己是最瞭解那個箱子的人,比陳萍萍還要瞭解,因為當年小葉子就是用這個箱子悄無聲息地殺死了兩名親王,將誠王府送上了龍椅。 沒有人不畏懼這種事物的存在,然而當年的誠王世子或太子並不害怕,因為這箱子是屬於她的,也等若是屬於自己的。可是……可是……從太平別院那件事情發生後,皇帝便開始害怕了起來,每日每夜他都在害怕,他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箱子會出現,從什麼地方會忽然開出一朵火花,會像懸空而來的一隻神手,奪走了自己的性命,替自己的主人復仇。 正因為這種恐懼,從太平別院之事後,皇帝陛下便極少出宮,不,正如范閑初入京都時所聽說的那樣,皇帝從那之後就根本沒有怎麼出過宮! 他雖然沒有見過那個箱子,但他知道箱子的恐怖作用,他就像一個烏龜一樣地躲在高高的皇城裡,四周都有宮牆護庇,京都裡再也找不到任何可以穿越這些城牆的建築。 陛下的臣民們都以為陛下勤于政事,所以才會一直深鎖宮中,誰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為陛下寬仁愛民,不忍擾亂地方,才會不巡視國境,誰知道他還是在害怕? 這樣的狀況一直維繫到了慶曆四年,澹州的那個孩子終於進了京,老五似乎真的忘記了很多事,而沒有人將自己與太平別院那件事情聯繫起來,皇帝陛下才漸漸放鬆了一些,偶爾才會便服出宮。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不敢離開京都,因為在那些漫漫的慶國田野裡,誰知道會不會有隱匿在黑暗裡的復仇之火在等待著自己?大東山一事,皇帝必須離開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時間內,將范閑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邊,因為只有這個兒子在身邊,他似乎才能感覺到自己是安全的! 說起來,這是怎樣悲哀的人生啊,皇帝擁有無垠之國土,億萬之臣民,然而他卻看不到,感觸不到,他這後半人生,似乎擁有了一切,而其實呢?也不過是個被自己囚禁在皇宮裡的囚徒罷了。 皇帝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之前沒有看到自己的宏圖大業成為現實。這世上能夠殺死他的人或事已經不多了,除了那個瞎子和那個箱子,所以當陳萍萍異常冷漠,異常冷酷冷血地從達州回來後,皇帝陛下在憤怒之餘,也感到了一絲涼意。 那些蒙著灰塵,持著盾牌的軍士,就這樣隱藏在皇城的角樓中,當皇帝陛下微微眯眼,負手看著秋雨法場那條老狗受死時,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的身後,然而那一天,箱子並沒有出現。 然而今天箱子出現了,並且出現得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發現自己依舊低估了箱子的恐怖,至少是低估了今天在用箱子的那個人的能力,沒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氣息竟能在角樓的庇護下,準確地找到他的位置,輕易地穿破了精鋼盾牌,最後無情地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 潔白的雪被皇帝身上流出來的鮮血染紅了,此時角樓上的人們才終於反應了過來,雖然他們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變! 姚太監滿臉驚恐地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邊,嗓子沙啞得說不出一句話來,渾身顫抖著,手掌下意識地扒拉著陛下胸腹處的傷口,撥出了一些碎開的金屬片,扒出了一些血肉,卻依然找不到兇器在哪裡。 皇帝的身體隨著急促的呼吸而起伏著,他有些散神的目光看著身旁的姚太監:「朕……死……不了!」 這幾個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然而受此重創,再如何狠厲的話語,都顯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的目光越過姚太監的臉,依舊狠狠地盯著天上降落的雪花,在心內淒厲地嚎叫著,朕受命於天,誰能殺朕!今日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讓朕死! 摘星樓頂的刺客算到了一切,卻終究是沒有算出皇帝陛下這位大宗師的肉身是多麼的強悍,更準確地說,是他沒有算到浩然淩視天下的皇帝陛下,居然會怕死如斯,居然會在龍袍裡的心房上放了一面護心鏡! 重狙轟出的噬魂線條在穿越了京都天空迢迢的距離,又擊穿了那面鋼盾,最後雖然沒有發生偏移,準確地命中了皇帝陛下的胸膛,但已經是強弩之末,只是將皇帝的胸骨擊碎了一大片,卻沒有從根骨裡撕毀一切接觸到的血肉,馬上徹底地摧毀這位君王的生命。 先前在廢園,范閑取出胸前的鋼板時,皇帝譏諷地訓斥他,小手段是做不得大事的,然而誰能想到,皇帝陛下最後還是依靠這種小手段僥倖逃了一命。 但凡成大事者,謹慎,再如何極端的謹慎都是必要的,惜命,再如何難堪無趣的惜命都是必要的。從這個方面講,皇帝與范閑這父子二人,其實是世間真正極其相似的兩個無恥的人。 「摘星樓。」皇帝微散的目光盯著灰色的蒼穹,他知道今天用那個箱子的人肯定不是老五,因為如果來人是老五的話,只怕這時候早就已經殺進了皇宮,他喘息著說道:「全殺了。」 *** 皇帝陛下驟然遇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這如天雷一般的變故,驚得皇城之上所有的臣子將領都感到了身體發麻,誰也不知道緊接著應該怎樣做。皇城上下無數人圍困著的那些強者,依然沒有脫困,只要這第二撥箭雨再次射出,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去,包括依然昏迷不醒的范閑。 太醫們正從太醫院往這邊趕過來,宮典已經滿臉慘白地趕到了皇帝陛下的身邊,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試圖替陛下止血,但效果似乎並不怎麼好。 而姚太監卻依然牢牢記得陛下昏迷前最後的交待,他顫著身子,繞過角樓,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禁軍副統領的身邊,沙著聲音,宣讀了陛下最後全殺的旨意。姚太監在皇宮城牆上縮著身子,看上去異常滑稽,可是他是真的害怕,因為他知道陛下是怎樣強大的一個存在,然而這樣強大的君王居然被一個看不見的刺客重傷至此,他怎能不害怕,他甚至擔心自己下一刻便會被空氣中看不見的線條,撕裂成一片血肉。 緊接著發生的一幕,讓姚太監的眼瞳猛地一縮,整個人都趴到了地上,再次證實了自己的恐懼!皇宮城頭的禁軍副統領正準備揮旗發令,讓城上城下的士兵再次揮灑箭雨,然而他的肩膀只是一動,整個腦袋卻忽然沒了! 是的,就像光天化日下的鬼故事一樣,禁軍副統領的頭顱忽然就這樣整個炸開了,就像是熟透的西瓜,又像是灌滿了水的皮囊,無緣無由地撐破,化作了城牆上的一片血水白漿骨片,漫天灑開…… 更恐怖的是,禁軍副統領的頭顱爆掉之後,似乎身體都還不知道頭顱已經變成了漫天腦漿的事實,右臂依然舉了一舉,然後才頹然放下,看上去就像是一個斷了線的木偶,整個人垮了下來! 皇宮城頭上響起一片驚叫慘呼。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就赫然發生在無數官兵面前,怎能讓他們不驚懼,不害怕,所有的人都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拼命地睜著眼睛,在皇城上,在城下,在同伴的隊伍裡,甚至在空無一物,只有雪花的天空中拼命地搜尋著! 他們當然什麼也找不到,他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副統領大人的頭忽然爆了!這些慶國的精銳禁軍們,哪裡會想到刺客遠在數里之外,他們徒勞無功地喊叫著,憤怒地搜尋著。 搜尋無著,漸漸化成了恐懼,這種根本看不見的刺客,這種根本無法抵抗的殺戮,怎是凡人所能抗衡? 無窮的恐慌開始迅疾彌漫在皇宮的城頭上,所有的將士們無助地搜尋著,有些人更是被這沉默的壓力壓得快要崩潰了,瞄準宮城下方眾人的弓箭也下意識裡松了些。 慶軍軍紀森嚴,並不可能因為禁軍副統領的慘死便變成一盤散沙,在沙場之上,在平叛事中,慶國的軍人不知道見過多少種奇形怪狀,慘不忍睹的死法,然而像今天這種如神意一般的打擊,實在是令世俗人不得不往那些詭異的方向去想。 另一位將領奮勇地怒吼了幾聲,想平伏禁軍下屬們的情緒,同時向下方發達攻擊的命令,然而他的吼聲只維繫了幾聲便戛然而止,因為令城上眾官兵驚恐無比的殺意又至,這名將領的胸腹處被轟出了一個極大的口子,肚腸變成一團爛血,他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倒了下去。 至此,這種恐慌的氣氛再也無法抑止,皇宮城頭上亂成了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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