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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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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天下是一盤棋,擺在這對父子二人身間的棋盤便是七路疆土,三方勢力,無數州郡,棋子就是億萬百姓,無盡財富,民心世情。而范閑今日的所作所為,除卻悍勇二字之外,卻是想將這棋盤從天下間收回來,變成此時雙腳所站的皇宮寒土,將那些棋子也剔除出棋盤,只余自己與慶帝二人,這便是他的狠厲決絕,對自己的狠,對陛下的決絕。 可要讓皇帝陛下棄了天下棋盤,要保證那些棋子的安危,范閑必須有足夠的籌碼可以說服對方,甚至包括賀宗緯之死在內,若范閑沒有拿出足夠殺傷力的印證,那他便沒有資格說這句話。 范閑拋出來的第一枚籌碼是一把火,是冬天裡的一把火,這把火此時正在皇宮某處幽靜卻看禁森嚴的房間裡燃燒著,十幾名從來不理世事,只負責守護那室中事物的內廷高手,有些惘然地看著火苗漸漸從窗中吐出,知道自己完了。 沒有過多久,那處房間裡的火勢便被撲熄,然而裡面的卷宗書冊卻早已經被燒得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任何一絲殘留。 *** 皇帝的目光望著東南角的殿宇,過了一陣便見黑煙起,然後黑煙散於雪花之中,消失無蹤,他的眼眸終於漸漸變得寒冷起來,凝重起來。 「內庫工藝流程抄錄的存放地,便是宮裡也沒有幾人知道。」皇帝的目光沒有落到范閑臉上,只是冷漠說著:「你能找到,並且能夠一把火給燒了,實在是令朕很有些吃驚。」 范閑站在一旁,說道:「內庫工藝流程天下攏共只有兩份,一份在閩北,一份在宮內,既然宮內這份我能燒了,閩北那份我也能燒……不論蘇文茂死或沒死,相信陛下應該瞭解,我在江南,我在內庫,有做到這一切的實力。」 說完這句話,范閑看著陛下古井無波的面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內庫乃是慶國的根基,然而驟聞根基被傷,皇帝陛下竟是平靜如常,這等氣度境界,著實已然超凡入聖,又豈是自己這個凡人所能抵抗? §卷七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布衣單劍朝天子(三) 溫暖的棉布衣裳,坐在炕上喝著清冽又火辣的酒水。春天,江南水鄉的水車緩緩運轉著,看似不起眼的水利設施在沉默地發揮著效用。夏天,大葉扇在豪富之家裡扇著清風,各式各樣的車隊船隊離開各處作坊,將那些商品運送到天下需要者的手中。 遍佈慶國田野裡的基礎水利設施,遍佈每家每戶裡的玻璃瓷器,遍佈每處空間裡的氣息,其實都和內庫有關。內庫不僅僅是閩北的那三座大坊,實際上遍佈整個慶國,比如西山書坊之類邊緣的產業,內庫的出產也不僅僅是有關軍械之類關係國運民生的大產業,還包括那些與民間生活有關的小事物,這些小事物泊往海那頭,灑在人世間,看似不起眼,卻成功地替慶國凝聚起一筆令人瞠目結舌的財富。 內庫替慶國打造了一隻雄師所需要的裝備軍械,三大水師的戰艦,更用這些源源不斷的財富,支撐起慶國四處拓邊所需要的糧草資金,更重要的是,慶帝統治這片國度,需要這些財富來穩定民生,保持朝廷官場系統的有效運行。 慶國的億萬百姓們或許早已經習慣了內庫在他們的生活中,以至於習慣成自然,都漸漸淡忘了內庫的重要性,至少是低估了它的重要性。但是慶帝不會,慶國但凡有腦子的官員都不會,而一直對內庫流口水的北齊朝廷更加不會。 不然慶國也不會集精銳於閩北,在三大坊外佈置了較諸京都更加森嚴的看防,這一切都是為了防止內庫的工藝秘密外泄。 而今天皇宮裡的這把火,已經明確地向慶帝昭示,慶國最大的秘密對於范閑來說,並不是秘密,甚至只是他手裡可以隨意玩弄的籌碼,一旦內庫工藝流程全毀,那些老工匠們死去,三大坊再被人破壞,慶國的根基便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然而皇帝那張冷漠的臉顯示,他並不擔心內庫就這樣被范閑毀了,因為他知道范閑也很在乎內庫,不可能將人世間的這塊瑰寶就這樣撕裂。他相信范閑此時會在江南動手,將那一份內庫的工藝流程毀去,可是他同樣相信,范閑在做這些事情之前,一定已經將這份工藝流程擋錄了一份。 只有仍然有用的東西,才能拿來做談判的籌碼。 慶帝冷冷地收回落在黑煙處的目光,看了范閑一眼,說道:「果然是喪心病狂,身為慶人,竟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范閑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只是以為,這終究是我與您之間的事情,一旦禍延天下,實在非我所願。」 這話便說得很明白了。皇帝陛下手控天下,如果不是范閑的手裡握有令他足夠在意的籌碼,這位陛下又怎麼可能帝心全斂,只將此次戰爭局限在皇城之內,他有足夠的手段去收拾那些依附于范閑的人,然而范閑便是想逼陛下不對那些人出手。 這看上去似乎是一種很幼稚,很孩子氣,像過家家一般的要求。陛下啊,我馬上要造反了,然後若我造反失敗了,您可千萬別為難那些跟著我的下屬啊……然而此時雪宮之中一陣死一般的沉默,提出這個提議的范閑與平靜的皇帝陛下,都沒有將這當成過家家,因為范閑手裡確實有足以傷害到慶國根基的大殺器。 皇帝陛下不是一個能被威脅的人,縱使范閑手裡拿著的是內庫的七寸,他冷漠地看了范閑一眼,說道:「繼續。」 范閑極誠懇地行了一禮,說道:「陛下天才橫溢,如今慶國國庫充實,民氣可用,甲胄之士勇猛,名將雖有殞落,然而觀諸葉完此子,可見行伍之內,慶國人才極眾,即便內庫毀於我手,也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全盤崩潰。以陛下的能力,無論北齊皇帝和上杉虎再如何堅毅能抗,我大慶揮軍北上,以虎狼之勢橫吞四野,在陛下有生之年,定能實現一統天下的宏願。」 「誰都無法阻止這一個過程,我就算拿著內庫的要害,卻也要必須承認,這無法威脅到您,您可以根本不在乎這一切。」范閑低著頭平靜地一字一字說著:「然而……陛下眼光遼遠,又豈在一時一地之間?」 他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慶帝的雙眼:「陛下想一統天下,想打造一個大大的帝國,結束這片大陸上連綿已久的戰爭,為千萬黎民謀一個安樂的未來,在青史上留下千古一帝的威名英名……所以您所謀求的,乃是慶國一統天下後的千秋萬代。」 「您若活著,吞併北齊東夷,以鐵血之力壓制反抗,以天才智慧收斂民心,當可確定天下一統,然而您若死了?」 范閑的唇角微翹笑道:「世間再無一位陛下,初始吞併天下的大慶朝廷,再從何處去覓一位驚才絕豔的統治者?北齊疆土寬廣,人才輩出,人口極眾,上承大魏之氣,向以正統自居,若無人能夠壓制,那些億萬異國之民起兵反抗,誰能抵擋?就憑我大慶雄師四處殺人?初始統一的天下只怕又要陷入戰火之中,到那時我大慶能不能保證疆土一統另說,只怕天下群起反之,我大慶京都亦是危矣。」 「陛下通讀史書,自然知曉,以鐵血制人,終不長久,曾有謀世始皇殺盡天下,然而終不過二世而亡。」 「三年來,思及陛下宏圖偉業,自是要憑侍內庫源源不絕之下,保證南慶中樞朝廷對於新並之土的絕對國力優勢,震懾新土遺民。以國力之優勢換時間,以交流之名換融合之勢,以此而推,歷數代,前朝盡忘,新民心歸,方始為真正一統。」 「然而若內庫毀了,誰來保證我大慶始終如一的國力軍力優勢?您若活著,這一切都沒有本質性的變化,而您若死了,又沒有內庫,誰來維繫這片大陸的格局?」 「而人總是會死的。」范閑安靜地看著皇帝陛下的雙眸,說道:「即便如陛下者,亦逃不過生老病死。看這三年來朝廷的籌劃,陛下也一直在思考將來的事情。」 「您是一位極其自信,也有資格自信的人,您根本不認為北齊皇帝和上杉虎能夠抵擋住您橫掃六合的決心。」范閑平靜說道:「今日就算沒有內庫的存在,您依然能夠完成您為之努力了數十年的宏圖偉業。」 「您要的不是一世無比光彩的綻放,然後大慶在反抗風雨中墮亡,因為史書總是勝利者書寫的,一統天下後的大慶若不能千秋萬代,青史之中偉大若您,也只可能留下一個暴殘而無遠視之名。」 范閑微微笑了起來:「您要我大慶……千秋萬代,所以,您需要我手掌裡的內庫。」 「你又能應允朕什麼?」皇帝陛下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極為欣慰。很明顯這位深不可測的皇帝陛下很喜悅于自己最喜歡的兒子,一字一句貼近了自己難有人親近的真心,熨帖地靠近了自己那宏大的意圖。 「我若死了,擋錄的那一份工藝流程會回到朝廷,在閩北的破壞工作也會馬上停止。您知道,我總有一些比較忠誠的屬下。」范閑誠懇應道,他沒有說敗,因為今日單身入宮,將這皇城化為戰場,誰若敗了,自然便是死了,哪裡有第二條道路? 一面說著話,范閑一面轉過身來,與皇帝陛下並排站著,看著面前那些荒蕪長草中鋪成一片碎銀的雪地,目光落到左手方,說道:「在陛下的打擊下,草原上那位單于已經沒有再起之力,然而最西邊的山下,還有七千名從雪原裡遷移過來的蠻騎,這一批生力軍十分強悍,若陛下答允了我的要求,我可以保證這一批蠻騎永世不會靠近西涼。」 皇帝的目光隨著他的目光落到了左手方的那片殘雪中,眉頭微皺說道:「今次青州大捷,速必達王庭盡出,卻只帶了兩三千蠻騎,據宮典回報,這些蠻騎的戰鬥力確實不差,若不是天公不公,硬生生賜了北方雪原三年雪災,他們也不至於遠遁至西胡草原。如此看來,當年上杉虎能在北門天關抗蠻若干年,此人著實了得。」 「不過終究人數太少,影響不了什麼格局。」皇帝的眉頭舒展開來,冷漠地搖了搖頭,明顯不肯接受范閑的這個籌碼。 「咱們說的是千秋萬代的事兒啊。」明顯今兒個范閑的語調很輕佻,甚至連這麼大逆不道的咱們二字也出了口,他笑著說道:「青壯男人是七千,但是素質極高,婦女不少,再加上西胡受此重創,這一撥北方蠻騎定可成為草原上的重要力量,他們要去各部落去擄胡女,誰能攔得住?陛下您也知道,胡人都是極能生的,頂多過個十幾二十年,這個部族便很了不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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