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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四


  所有人的耳朵都豎了起來,心情緊張了起來,這大半夜的,哪裡會忽然多出了這麼多女子?

  緊接著,這些人的眼睛都直了起來,他們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不,是有一夜,自己竟然會同時間看到這麼多的美人兒!

  無數各色裙裾,貌美如風,體態風流,妝花各異的美麗女兒,嘰嘰喳喳地從車隊的後方往這方肅殺的場內湧了過來,她們似乎並不知道前方正處於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之中,依然在熱鬧地說著旅途上的煩悶,誰家的胭脂染了灰。

  回老家的路好像蠻遠的,坐了這麼久的車,有些內急了,想去草叢裡蹲蹲,可是這些院裡的蠻男子們怎麼沒一個像小范大人那樣知情識趣,也不說停停車,好不容易這車隊停了下來,卻沒個人來扶一下自己的小手,這車……挺高手。

  所有人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都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不真實的環境之中,尤其是那些最前方的刑部官員,看著這幕鶯鶯翠翠,像是看見了鬼一樣。

  本來滿臉平靜走到高達身旁的那名內廷老太監,忽然間眼簾猛跳了起來,霍然起身,看著這些美麗的女子,忽然想到京都眾人皆知的那個園子。

  然後他看見一輛純黑色的輪椅被人從純黑色的馬車上抱了下來。

  輪椅上坐著一位老跛子,老跛子的膝上蓋著羊毛毯子。老跛子看著這名太監頭子,用沙啞微尖的聲音和聲說道:「怎麼停了這麼久?看來不當這個勞什子院長,說話就是沒那小子管用了。」

  內廷高手像看著鬼一樣地看著陳萍萍,怎麼也想不明白這位老大人怎麼會忽然出現在了達州的城外,他的膝蓋下意識地顫抖起來,整個身心都被一種恐懼所佔據。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他只是想到小范大人不在車隊之中,那整個監察院便沒有人敢正面挑戰內廷所代表的權威,然而他沒有想到,小范大人不在,老院長卻……在車隊裡。

  噗的一聲,他跪了下來,深深地低著頭,恭謹無比說道:「老奴見過院長大人。」

  瞠目結舌的所有官員衙役軍士們,馬上猜到了這位老跛子的身份。慶國數十年來的陰威,壓得他們不敢有任何動作,直挺挺地跪倒在地,包括那位達州知州在內,沒有一個例外。

  官道兩側,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的官員,向著馬車旁的那位老跛子。陳萍萍環顧四周,面色平靜,忽然握拳輕輕咳了兩聲,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喃喃自言自語道:「葉子說的對,巧巧的媽媽,果然生了巧巧。」

  ***

  四日前的京都皇宮。整座莊嚴的宮殿都被籠罩在夏末秋初的淡漫陽光之中,一片清明,一片安寧。慶國正處於大喜的日子裡,上至陛下,下至販夫走卒,身體從內而外都散發著一股清新迷人的向上氣息。往日森涼的皇宮,似乎也已經變了味道,那些在太極殿上緩緩移動的光斑,都顯得那樣調皮。

  唯一味道沒有變的地方是禦書房,此間冬日生暖爐,夏日貯冰盆,四季如春,缺乏變化,令人生厭。禦書房的主人,慶國偉大的皇帝陛下正是這樣一位數十年如一,絲毫不變的可怕人物。

  「刑部的人應該到了達州,找時間把這件事情處理了。」皇帝陛下冷漠地放下茶杯。此時大皇子已經抵達東夷城,開始處理小梁國的叛亂,密奏剛剛由范閑那方發回京都,皇帝只是略看了兩眼,便不再去管,自己那兩個兒子,處理東夷城的小事,應該沒有什麼難度。

  「賀大學士下了大氣力。」姚太監眼觀鼻,鼻觀心,很平常地說了一句話。

  話雖平常,實際卻不尋常。雖然賀宗緯一直想與宮中的太監頭子們搞好關係,而且在其間投注了大量熱情與金錢,然而不知為何,整個宮裡的太監宮女們,對於范閑的尊敬喜愛乃自內心中起,根本沒有過轉移。

  姚太監這句話無疑是暗中刺了賀大學士一劍,然而慶帝並未動容,只是微微笑了一聲,說道:「賀宗緯也是怕死。不過那個叫高達的人已經多活了這麼久,朕也算是給足了安之面子,雖然……他似乎並不知道那個叛賊還活著。」

  姚太監忽然顫著聲音說道:「老院長三日後便會路過達州,請陛下聖斷。」

  「容朕再想想。」慶帝的眼眸裡忽然閃過一絲疲憊與惘然,緩緩開口說道。

  §卷七 第八十七章 朕要那條老狗活著

  調皮的光斑從太極殿的明瓦下清涼地一溜煙地跑了,穿過後宮的重重木門,跑進了含光殿,鑽進了漱芳宮,在那株有些傷痕的大樹下繞了幾個圈,最終躲進了已經很久沒有人居住的廣信宮,那個縱在秋初微燥之風裡,依然不停散發著幽幽怨寒之意的廣信宮。宮裡的白幔早已成了殘落脆紗,有梅無人,只是燦爛,開到爛時,依然寂寞。

  與清靜的後宮相比,前殿周邊的皇城所在,也與宮裡的清淡氣氛並不相宜,尤其是青石皇城內裡,深在朱紅色宮牆下方的那個房間裡,一片肅殺凝重之色,幾名眼神堅毅冷峻的將官守在房間外面,而房間內裡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內容。

  「大殿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複任禁軍統領,掌管整座皇城安危的宮典大將,站在那個人的身旁,有些不是滋味地緩緩說道。

  這個世上能讓宮典如此老實地侍立在旁的人不多,而此時桌旁的那位自然是其中之一。樞密院正使,在京都叛亂中立下不世之功,如今被皇帝陛下欽命執掌天下兵馬的葉帥,一手撫摩著茶杯,雙眼微顯凝重,許久沒有言語。

  「師兄?」或許是這種沉默令宮典有些難以承禁,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噢。」葉重似乎從沉思中醒了過來,應道:「小范院長過些天就要回京了。大殿下要回來,至少也是開春時候的事。」

  他看了宮典一眼,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半晌後沉聲說道:「你究竟想問什麼?大殿下就算回京,想必馬上也要被陛下調到燕京城,準備北伐一事。你究竟想問什麼?」

  宮典沉默了,他和葉重都是皇帝親信之中的親信,然而今天下午整個皇宮看似平和,其中卻隱著一股令他極為不適應的殺伐之意。他隱隱猜到了這股殺伐之意與那位剛剛離開京都不久的大人物有關,不然師兄也不至於不在樞密院視事,而是平心靜氣地在皇城處,一等便是一整日。

  「你在等什麼?」宮典看著葉重問道。

  「我在等陛下的旨意。」葉重說完這句話後,想到陛下此時正在下決斷,眼神裡不期然出現了一絲焦慮和不安,以葉重的身份權力實力,這世間能讓他產生如此情緒的事情太少,他緩緩閉上了眼睛,不想讓宮典看到這一幕。

  然而宮典已經看見了,也知道自己猜的事情終於猜對了。今天皇城內外,看似平和,實際上暗流湧動,整個禁軍的防衛層級已經提升到了最緊張的境地,宮典只是接受了內廷的調令,而不知道深在宮中的陛下究竟在防什麼。緊接著晨時,禁軍方面收到了京都守備師傳來的手章,這才知曉,史飛領著一萬五千名京都守備師官兵,在沿京都南向一帶鋪開了陣勢,似乎是在演習,又似乎是在準備大戰一場。

  樞密院也動了起來,內廷也動了起來,京都的街巷之中,各有部分勢力開始準備。

  能夠在一日之內,調動如此多的軍力,排出如此大的陣仗,只能是慶國皇帝陛下一人。而如今的天下,能夠值得皇帝陛下如此認真小心對待,有能力讓陛下耗去如此多心神的人物,也只有那一人。

  也只有那人,才會讓堂堂樞密院正使葉重,在等待陛下最後旨意的時光裡,依然止不住地不安與焦慮。

  種種情況交織在一起,宮典終於確認了,陛下要對陳院長動手!

  ***

  「為什麼?」宮典的嗓子有些發幹,在葉重的身旁坐了下來,舉起冷茶一飲而盡,卻還是沒有澆熄內心燃燒著的恐懼。

  禁軍護宮,守備師和樞密院的調動,毫無疑問是針對京都監察院的佈置。然而不論是皇帝陛下,還是葉重大帥,還是宮典,一旦想到今日要對付的是陳萍萍。沒有一個人有十足的信心。只有這些在慶國最頂端階層的人物,才知道陳萍萍這個乾瘦的老跛子,手裡擁有怎樣強大的實力,雖然此人如今已經不再是監察院長,但他當了幾十年大陸黑暗中的王者,一旦陷入危局,誰知道會爆發出怎樣的能量來。

  最令宮典感到惶恐不安甚至對陛下有些隱隱憤怒的是,他根本找不到朝廷要對付陳院長的任何理由或原因!

  難道僅僅就因為功高震主?這完全說不通,如果是考慮這一點,陛下二十年前或許就要殺了陳萍萍。難道是陳萍萍有異心?可是天下皆知,陳老院長乃是陛下身邊最忠心的臣子,如果不是他,當年陛下不知道要死多少次。

  為什麼?這是宮典最需要得到的一個解釋。他開始覺得陛下太過昏庸!不論天下人對於監察院是個什麼看法,對於陳萍萍是個什麼看法,但是監察院本就是陛下的特務機構,陳萍萍本來就是陛下的忠犬,陛下居然會冒著朝堂大亂的危險,來做這樣一件毫無道理的事,不是昏庸又是什麼?

  葉重坐在小桌之旁,長久沉默,一言不發。他當然知道宮典此時的失態是因為什麼,就算他手中有無數軍馬士卒,可是知道今天要對付的是陳萍萍,是整個監察院,他的內心深處依然感到了一股動搖與惶恐。

  陳萍萍的威名太盛,那個腦子裡所思想的事情,根本不是一般的朝臣們可以理解的東西,數十年來的歷史早已證明了,任何想用陰謀詭計對付陳萍萍的人,最終都沒有落個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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