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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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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身安危的關注,對於想謀殺自己兇手的憤怒,與對范閑的信任,在三皇子的腦海裡鬥爭了片刻,他拿定了主意,搖著頭說道:「當日嚇得不輕,什麼都記不得了。」 「煩請殿下隨老奴去畫個像可好?」那兩名太監被李承澤殺死後,屍首在亂中被快速地焚燒,當日宮變裡死的太監太多,以至於如今竟還是沒有人知道刺殺三皇子的刺客究竟是誰。姚太監看了三皇子一眼,恭謹說道。 李承澤的眉頭皺了皺,嗅到了一絲古怪的意味,說道:「我還要看書,這種小事,既然我沒事,就不要理會了。」 「那如何能行?殿下乃天家貴胄,竟然有人敢對殿下生出不臣之心……陛下盛怒,下旨徹查此事。」 李承澤眯著眼睛看著姚太監,心想父皇又想做什麼?如果他真的盛怒,那這三年裡他又在做什麼? *** 七月初的那一天,三皇子李承澤開始回憶當初宮變,那兩名想殺死自己的太監的模樣。 京都府的孫小姐在當天夜裡,看著天空中越來越近的兩顆星星出神,她知道父親最近的日子好過了許多,在小公爺的幫助下,朝廷裡沒有誰再敢針對京都府,就算是那位門下中書的大紅人賀宗緯大人,這幾個月裡,也沒有當初的狠厲模樣,只是一味的沉靜。 想到小范大人,她不由想起了小范大人當初在京都叛變裡,曾經應允過自己的那個條件,一抹輕笑漸漸浮上了她的唇角。 陳園裡一片熱鬧,陳萍萍正在做著回鄉的準備。所有陳園裡的美女姬妾們,沒有一個人如他所料般願意離開,而是哭著喊著要隨他回鄉,替他送終。老跛子在納悶無奈之餘,也不禁想到,或許她們當年看范閑時,不是在看黃瓜,而是她們早就有黃瓜了。 京都城南的范府之中,林婉兒和思思正抱著一雙兒女餵食,幾個嬤嬤丫環在旁邊說著閒話,藤大家的媳婦兒在階前細細地稟報著今年范族莊園裡的收成,而在後園的三個書房之一,杭州會的賬房先生們則等著要向主母彙報今年在江南江北一帶賑濟民生所花出去的銀子數目。 林婉兒把粥碗交給嬤嬤,在小花和范良的臉上各親了一口,走到門口伸了個懶腰。這副作派確實不像是一個大少奶奶,只是范閑寵著她,她也就習慣寵著自己的自由。 她看著天上的繁星,想著遠在東海之濱的范閑,不禁微微地偏著頭,心想一切都走上了正軌,將來如果要離開京都去過逍遙的日子,應該選哪裡?澹州還是東夷城?她忽然想到自己還沒有去過東夷城,不禁有些嚮往。 正想著,一身醫者裝扮的范若若背著醫箱推開了院門,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幾個急著要接過重物的僕婦,慌亂不堪。范若若從鄉下回來了,看著站在門口的小嫂子,不由笑了笑,打趣了幾句。 遙遠的北齊皇宮裡,北齊小皇帝坐在正殿的玉台之上,看著台邊水池裡的白沙,沙上躺著的那一對魚兒,幽幽的眼神兀自出神。她的手邊放著幾分奏章,說的是四顧劍死時的情形,以及東夷城與南慶之間的協議內情。 這份協議的秘密,按道理不是北齊錦衣衛便能探知的,很明顯是那個男人在特意向自己放出風聲。 北齊小皇帝的眼睛眯了起來,生平第一次出現了迷惘之色。他不知道自己的國度,以及自己的將來會是如何。眼下的局面似乎一片清明,范閑與慶帝之間的矛盾也沒有爆發的契機,大齊該如何自處? 如果換成往年,或許他早就已經下定決心,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范閑和慶帝翻臉,哪怕付出一半的國庫收入,無數的代價。然而如今他的心意已經轉變,因為他知道范閑曾經說過的那些話的力量。 就是七月初的那一天,還是七月初的那一天,大陸上的人們都經歷了一些尋常或不尋常的事。而歷史的某一個拐點,某一個導致歷史細節發生變動的事件,不是發生在京都,也不是發生在上京,而是發生在慶國一個偏僻的州郡裡。 這應該只是一次例行的治安檢查,衙役們有些百無聊賴地在烈日下緩緩行走,時不時地躲到沿街商鋪的陰影裡歇息。 而此時,喬裝打扮、隱姓埋名已經三年的高達,正在街角的面攤上忙碌著。他的臉上帶著一絲健康的紅暈,再也不像當年那樣面容堅毅,而是充滿了安逸與滿足,以往緊握長刀的手,此時輕鬆地拿著長筷子,極為熟練而靈巧地從鍋裡挑起麵條,放入碗中,撒上青芫,香氣蒸騰。 從大東山上逃下來後,高達在慶國的各處州郡裡流浪著。慶國嚴密的戶籍制度,通關文書制度,著實讓他吃了不少苦頭。雖然沒有人發現他的身份,但是他想要落一個平穩的生活,依然是顯得那樣的困難。 他是皇家虎衛,並沒有經歷過太多事務,而對於民間底層的江湖,更是沒有絲毫認識,所以這位堂堂虎衛,一旦游於淺灘,竟變得如此辛苦。 後來一次機緣巧合,他在達州落下身來,也終於擁有了全新的身份,就在這條大街之上開了個面攤,天天曬著太陽,下著麵條,居然還曬回來了一個老婆,一個兒子。 這或許才是真正的幸福,老婆孩子熱炕頭,每天高達收攤回家,摟著讓人渾身發熱的老婆,都會有這種感覺,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刀就算不用也沒有什麼可惜的。 當然他依然警惕,雖然這幾年裡已經得知,朝廷大概已經認定所有的虎衛都死了,可是他依然不敢讓朝廷知道自己的存在,尤其是內廷。身為內廷虎衛,他清楚知道,自己私下逃跑乃欺君大罪,一旦抓住,就是斬盡滿門的下場。 他依然關注著范閑的動靜,好在范閑是慶國最出名的那個人,市井裡的談論也總是離不開范閑,所以他知道了提司大人這三年裡過得很好,而且替慶國立下了許多功勞,甚至最近有可能把東夷城納入版圖之中。 高達很高興,喝了好幾頓酒,覺得小范大人果然厲害。只是他依然沒有想過去尋找范閑,想辦法脫了身上的罪名。 因為他覺得現在過得很好,沒有必要改變什麼。 直到那些衙役坐進了他的面攤,然後色眯眯地看著他的娘子。 §卷七 第八十三章 娘子 山高皇帝遠,鄉鄙人心殘,在如今的慶國之內,一應官員都處於監察院的強力監督之下,吏治之清明,前所未見。然而監察院畢竟只是一個有些畸形的機構,他不可能控制住一個封建王朝從上至下的所有關節,尤其是越往下層去,越往偏僻處去,官員這個特權階層所展現出來的嘴臉便越加可惡。 達州便是一個偏遠的州郡,這裡的衙役官員們雖然談不上如狼似虎,但很明顯也不是什麼愛民如子的好人,尤其是在這樣盛夏的一天,太陽曬出了那些衙役身上的臭汗,也把他們的理智曬走了太多。 再加上三斤牛肉、二兩白酒下肚,酒精熏烘著這些衙役們的心,他們離開了小酒灘,來到了面攤,笑眯眯地盯著那個美麗的老闆娘,開始流口水。 當街調戲婦女,這不是正常的官員衙役能做出來的事情,如果放在往常,這些衙役大概也就是看看便罷了,但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他們硬是有些挪不開步子,嘴裡的話語開始有些不乾不淨起來,有幾個喝多的面紅耳赤的傢伙,竟有讓面攤上那婦人來陪的意思。 只怪黃酒太好入喉,白酒太上頭,面攤上那娘子生得太清秀。 *** 高達在達州娶了個媳婦兒,他從來沒有告訴娘子自己當年的事情,只是平穩地過著日子。 有時候他覺得上天確實很眷顧自己,竟然在後半生的開端,賜予自己這樣一個美麗的娘子——這位娘子是位寡婦,是個啞巴,有個兒子。然而即便是這樣,高達依然覺得自己運氣很好。 因為娘子生得極美,在這達州城裡是出名的美人兒。在高達眼中看來,即便比當年送至北齊的那位司理理姑娘,也差不到哪裡去。 而且娘子極溫婉,極賢淑,極好,好到不知該用什麼形容詞來描繪。 本來為了掩藏自己的真實身份,高達不應該娶這樣一位有些刺眼的漂亮娘子,但他喜愛她,憐惜她,附帶著也憐惜那個只有一歲多的小男孩兒。 啞娘子也喜歡這個陌生的外鄉人的老實,和他身上充滿了力量的肌肉,還有那種讓人覺得可靠安全的味道。 她雖美,但畢竟是個啞寡婦,所以本沒指望著有什麼好的人生結局。她在達州城內也沒有什麼親眷,那些時常對她垂涎不已的男人,大約只是貪圖自己這身子,想把自己綁回去做個二房,甚至只是……啞娘子不願意,她就想要有一個簡單而溫暖的家。 很自然的,這兩個人便走到了一起。請了幾家鄰居吃了頓飯,由外鄉流浪而來的宋長工,便和達州城裡可憐的啞寡婦住到了一起,然後又開了一家面攤。 那一歲多的孩子有時候會跟著來面攤,但當生意好的時候,也只好讓鄰居裡的老大媽幫忙照應一下。 達州城裡的百姓們一如慶國四野的百姓那般純樸可靠,然而官員衙役不是百姓,從古至今,他們都不是百姓。 所以高達正在挑面的手腕沉了沉,他的臉微低,籠罩在面湯鍋升起的蒸氣中,看不清楚眼裡的情緒。 娘子的臉上現著紅暈,是一種羞怒交加的紅暈,她聽著鋪子裡越來越響的污言穢語,眼中漸有屈辱的水光浮現。她看了眼麵湯旁的丈夫,期待能看到什麼,然而什麼也沒有看到。她有些失望,也有些認命,在成親之前,她就知道宋大哥是個很膽小的人,是一個話比自己也多不了幾句的老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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