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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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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第七十八章 應作如是想 范閑的眼睛微眯,眼瞳微縮,然後很直接地在大棚前方站起身來,直挺著腰身,靜看著正朗朗而頌的雲之瀾。 此時劍廬四周的人都是跪著的,哪怕是慶國的使團成員,也在四顧劍這位大宗師的靈柩前,很真誠地跪行下禮,這是來之前,慶國皇帝陛下便親自核准的細微禮節處,沒有人出現半點問題。 於是乎范閑長身而起,便顯得格外刺眼,裡裡外外上千人,就只有他與雲之瀾站在黑色的大棺前面。 范閑此生不願跪人,除天地父母之外,便是每次上朝跪皇帝老子,他的心情也不是怎麼愉快,今日肯用心跪下,乃是尊敬強者,尊敬逝者,然而雲之瀾所傳述的遺言震驚了他,也把他心中對於四顧劍的淡淡敬意全數化成了隱隱的怒意。 所有人都聽清楚了雲之瀾所轉述的四顧劍遺言,這是劍廬十三子跪於床前同時聽到的話語,雲之瀾不會做假,也不敢做假,於是乎,所有人都把眼光投向了小范大人,已經霍然站起身來的小范大人。 母籍東夷? 親授劍技? 實為大材? 主持開廬? 無數雙震驚疑惑有趣的目光打在范閑的身上,卻沒有讓他的衣袂有絲毫顫動。他只是靜靜地看著雲之瀾,似乎想分辨這句話究竟是自己的幻聽,還是什麼。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裡透露了四個信息,四個四顧劍想宣告天下人的信息。 范閑的母親是葉輕眉,葉輕眉雖然助慶國崛起於世間,但她畢竟應該算是東夷城的人,這一點,並不是什麼秘密。而至於親授劍技一事,四顧劍的遺言裡既然這麼說了,眾人自然也就信了,一位大宗師,本來就有資格傳授小范大人四顧劍的真義。而至於實為大材這個評價,眾人也認為小范大人當得起。 問題在於這些信息裡都隱約透露著一種味道,一種親近的味道,一種要把范閑生生往東夷城拉的味道。 母系指的是血緣親疏,授劍這是師徒之義,大材這是東夷城對范閑的認可。 而至於最後讓范閑主持開廬,則是重中之重。 劍廬現世數十年,真正有開廬收徒儀式,也不過二十年出頭,每一次主持開廬儀式的不是別人,正是四顧劍自己。 除了重傷待死的這三年外,四顧劍對於劍廬的開廬儀式格外重視,這也造就了天下間的一個默認。 凡主持開廬者,必是劍廬的主人。 四顧劍的遺言指定范閑開廬,自然也就是把這座蘊藏著無數高手,闔計三代弟子的劍廬,交給了他。 *** 這確實是范閑沒有想到的。這兩天裡,他還一直在思考,要通過怎樣的方式,才能真正地讓除了雲之瀾之外的十二把劍為自己所用。十三郎不用考慮,這位年輕人的性情已經被他摸透了,那其餘的劍廬高手呢? 沒有想到,四顧劍提前就替他想好了這個問題,解決了這個問題。只是這個問題的解決方式,卻讓范閑一下子懵了。 三個信息,一個遺命,劍廬歸於己手,從今往後,自己說的話便等若是當年四顧劍說的話,一座山門就此歸於己手,似乎是很美妙的一件事情。但范閑清楚,美妙的背後其實是四顧劍藏著的狠厲。 這是一根針,紮在范閑和皇帝老子之間的一根針。身為慶臣,卻成為了劍廬的主人,皇帝的心中會怎樣想?就算皇帝再如何信任范閑,可是能眼睜睜看著范閑手中明處的力量越來越大?尤其是當東夷城表現得對范閑如此親近忠誠的情況下! 即便皇帝胸懷如大海,自信如日月,根本不在乎什麼,但是情緒呢?人都是一種被情緒控制的動物,皇帝肯定不喜歡自己的私生子太過明亮,甚至快要亮過自己。 天空之中,永遠只能掛著一個太陽。 范閑盯著雲之瀾的嘴唇,這時候才知道,原來四顧劍在臨死之前,終究還是涮了自己一把,挖了一個坑讓自己跳了下去。 雲之瀾像是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自然而平穩地將四顧劍所有的遺言講完,然後走到范閑的身前,恭敬地行了一禮,說道:「請。」 請什麼?請上座?請而後請?范閑的唇角泛起一絲冷笑,眼角的餘光下意識裡往場下瞥去。此時場中眾人已然起身,卻還在用那種驚愕的表情,盯著黑色大棺前方發生的一切。 范閑看了使團官員處一眼,尤其是那位禮部侍郎。禮部侍郎感應到他的目光,皺眉思考許久之後,緩緩點了點頭。 慶國使團內部兩位大人的思想交流到此為止,這位禮部侍郎自然知道小范大人在擔心什麼,只是眼見著東夷城便要歸順,他不希望因為這件事情,而影響到大局。慶人對開邊拓土的野望太濃烈,以至於這位侍郎認為,陛下不會因為小范大人擅自接受劍廬主人的位置而動怒。 范閑沉默地思考了許久,在腦海裡評估著此事的利弊,尤其是猜忖著皇帝老子知曉此事後。究竟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雲之瀾並不著急,微帶一絲嘲諷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應。 范閑知道對方在嘲諷什麼,就和父親所說的一樣,自己表現得確實有些首鼠兩端,不怎麼幹脆利落,只是……這些人哪裡知道,欲行大事者,必要小心謹慎,更何況是面對著那位深不可測的皇帝老子。 最後范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笑說道:「沒想到令師死都死了,還是不肯放過我。」 「既然要幫助小范大人立不世之功,劍廬弟子自然要投入大人帳下。」雲之瀾似乎聽不出他言語裡的尖刻,說道:「天時已經不早了,請大人接劍,然後前去開廬。」 范閑沒有動,忽然開口問道:「開廬之後,劍廬三代弟子便皆聽我指令?」 「不錯。」 「那你呢?」他看著雲之瀾的眼睛,微笑說道:「如果我讓你去挖三萬六千根蚯蚓,你會不會答應?」 挖蚯蚓是另一個世界裡另一個故事裡的有趣段落,雲之瀾沒有聽過,但並不妨礙他的回答無比迅速,很明顯不論是已死的四顧劍還是此時的他,對於范閑的這個問題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準備。 「我如今是東夷城城主,既然任官,就是破廬而出了。」雲之瀾歎息說著,話語裡卻沒有什麼惘然的意味,「如今我已不是劍廬一員,大人是管不住我的。」 「原來如此。」范閑暗想四顧劍果然還不是完全放心自己,還要把最棘手的雲之瀾挑出事外。他頓了頓後,回以一個微微嘲諷的笑容,說道:「但你不要忘了,你這東夷城城主的位置,還需要我大慶皇帝陛下的禦封,若陛下不喜你,你也是做不成的。」 雲之瀾面色不變,應道:「我想小范大人應該會讓此事成真。」 他們二人說話的聲音極低,又孤伶伶地站在黑棺之前,不虞有旁人可以聽到。范閑明白他的這句話就是在看自己究竟是願意與東夷城的力量合作甚至結盟,還是回歸到一位慶國純臣的身份。 四顧劍死後突然冒出來的這手,確實打亂了范閑的計劃,他必須擔心京都方面的反應,陛下的反應。不過這一招雖然有些誅心,然而卻不是范閑不能接受,至少比他曾經無比擔心害怕的那個局面要好很多。 他一直害怕四顧劍在死後,會忽然遺命影子接任劍廬的主人。 那樣一來,四顧劍便等於是逼迫范閑一系的力量,直接與皇帝陛下翻臉。 而眼下這一幕,雖然也讓范閑和皇帝之間可能會出現一些縫隙,但四顧劍還是比較仁慈地多給了范閑一些時間去做準備。 想到這位瘦弱的大宗師在臨死前布下這麼多暗手,范閑不禁歎了口氣,又想到苦荷死前在西涼和京都布下的暗手,這才知道,宗師之境界,不僅在於武道修為,而在於人心世事,無一不是妙心玄念。 范閑低頭沉默片刻,又看了下方的禮部侍郎一眼,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握住了雲之瀾的手。 雲之瀾微微皺眉。 「笑一下,既然是演戲,就要演得漂亮一些。我們以後就是夥伴了,就像我大慶朝廷與你們東夷城一樣。」 范閑沒有看他,而是微笑著將雲之瀾的手舉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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