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九〇六


  只是范建沒有開口去問,范閑也沒有說自妹妹的口中,以及當年的故事之中,自己已經猜到范府為了自己的生存,曾經付出過怎樣慘痛的代價。

  「父親,您怎麼親自來了?」范閑將父親扶在椅上坐好,看著父親頭上的那些隱隱白髮,心中不禁唏噓起來。算著年辰,父親也應該在家鄉養老,只是因為自己的事情,這兩年裡還是累著老人家了,尤其是父親親自前來十家村,令他感到了一絲詫異。

  范建微微一笑,說道:「為父雖然人在澹州,也可遙控此地建設,但是三年來日積月累,水滴石穿,十家村的準備工作已經做得差不多了,如果你真有在此地重修一座內庫的魄力,我不來親自坐鎮,是無論如何也不放心的。」

  第二座內庫?原來這座偏僻的十家村,竟承載了范閑如此大的野望!

  打從京都叛亂時起,范閑便暗中營救了好幾位慶餘堂的老掌櫃出京,加上他主持內庫極久,早在幾年前便將閩北地裡的內庫技術宗要抄錄了一遍,再加上他如今的財力權力,以及他這個穿越來的靈魂裡先天的東西,如果上天真的肯給他十年時間,說不定他真的可以讓這座偏僻的小山村,變成第二座內庫。

  內庫是什麼?是支撐慶國三十年軍力強盛的根基,是慶國皇帝用於補充國庫民生的不盡源泉,毫不誇張地說,內庫就是慶國強大的兩大源泉之一,另一個自然就是皇帝陛下本身。

  可是范閑居然想在慶國之外,重修一座內庫!

  毫無疑問,這是范閑此生所做的最重大的決定。這個決定如果真的變成了很多年後的事實,整個天下都會因為此事而改變模樣,而慶國再也沒有笑傲世間的天然本錢。

  范閑究竟想做什麼?

  ***

  如今天下大勢紛繁,而且這件事情是動搖慶國國本的要害大事,所以這兩年裡,范建與范閑父子二人做得極為隱秘,進展也極為緩慢,只求不要引起天下人注意,並沒有奢求速度。

  如果將來在慶國的國境之外,真的出現了第二座內庫,不想而知,這會給慶國的國力帶來何等樣強烈的打擊和損傷。所以這件事情,范閑瞞著天下所有人,只敢小心翼翼地與父親在暗中參詳著。

  「您離開澹州久了,只怕會引出議論。」范閑沒有急著與父親商討第二座內庫的問題,而是微感憂慮說道。

  范建雖然已經歸老,但從皇帝陛下借劍殺人,屠盡百余名虎衛的手段來看,陛下對於這位自幼一起長大的親信夥伴,也並不怎麼信任,想來澹州城內,一定有許多宮廷派駐的眼線,如果范建沒有甘心在澹州養老,他離開澹州的消息,應該會馬上傳回京都。

  「你的監察院在澹州梳了一遍,為父的人又梳了一遍。」范建望著兒子溫和笑道:「陛下確實看上去不可戰勝,但他畢竟不是神,他的精力有限,不可能掌握天底下所有細微處的變化,尤其是你又在暗中瞞著他。至於我離開澹州,本來就是去東夷城遊蕩。」

  前任尚書的笑容顯得有些有趣:「為父入戶部之前,本就是京都出名的浪蕩子,如今已經歸老返鄉,去東夷城這些繁華地畫畫美人兒,也是自然之事。陛下總不能因為這個原因就大發雷霆。」

  「還是不妥。」

  「我只是偶爾過來看看,盯一下進度。」

  范閑看著父親,在擔憂之餘,又多了一分歉疚之意。他本來就不願意父親以及陳萍萍,摻和到這無比兇險的事情之中,只不過關於十家村的事情,一開始的時候,他根本毫無頭緒。從一片空無之中,如何能夠重建一座內庫?他不是母親葉輕眉,雖然手裡有現成的,曾經經歷過閩北內庫建設的葉家老掌櫃,手裡也有一大堆內庫各式工藝流程宗錄,甚至對於整座閩北內庫三坊的設置也極為清楚,可是要新建一座內庫,他依然感到了迷茫和退縮。

  而范尚書在離開京都的前夜,與他談了整整一夜,解除了他很多的疑惑。

  當范尚書發現自己的兒子,借著長公主起兵造反之事,準備將京都慶餘堂的老掌櫃們救出去時,他就知道,范閑的心裡在想些什麼,所以他開誠佈公地對自己的兒子說道:

  「再建一座內庫,比你所想像的更要困難。這本來就是動搖慶國國體,改變整個天下大勢的大凶之事。」那夜范尚書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為父本是慶國人,當然不願意你這樣做。但如果你能說服我,開始的事情你可以交給我做。」

  范閑那個時候並沒有想著與慶國的皇帝陛下徹底決裂,也沒有想成為慶國的罪人,將自己生於斯長於斯的慶國陷入可能的大危險之中,然而他依然下意識裡開始挖掘慶國的根基。

  他說服范建只用了兩句話。

  「這不是內庫,這是母親給這個世界留下的東西。如果母親還活著,她一定不希望,皇帝陛下用她的遺澤,去滿足個人的野心。」

  「可是你母親也是希望天下一統。」

  「我不瞭解那些很玄妙的事,但我瞭解女人。」那個寂靜的夜裡,范閑對父親大人很認真地說道:「我只知道母親如果活著,一定不願意自己留下的財富,永遠被謀殺自己的男人掌握在手中。」

  范尚書那夜沉默了很久,然後點了點頭。

  ***

  這一點頭便是兩年多過去了,這對大陸上手中流過最多銀錢的父子,開始暗中做起了這件註定會震驚天下的事情。或許他們二人做的這件事情本身就太過不可思議,所以竟是沒有任何勢力查到了一絲風聲。

  當然,這也是因為范閑極度謹慎所帶來的後果。兩年多裡,除了暗中的銀錢流動外,他沒有動用任何手頭的力量,來幫助十家村的成長。這座小村子就像是一個被放羊了的孩子,在漫山的青草間緩緩成長著。至於他長大之後,是繼續放羊,還是被放羊,那終究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

  范建沒有問他,如果很多年後,這個世界上真的出現了兩座內庫,范閑會用十家村來做什麼。范閑也沒有問父親,身為慶國的臣民,為什麼僅僅因為母親與那位皇帝老子之間的恩怨,便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從京都逃走的慶余堂老掌櫃,來了十家村;范閑從內庫竊取的工藝機密,來到了十家村;范尚書手中最隱秘的那些實力,來到了十家村;范閑從天底下各處收刮的銀錢,也來了十家村,來到了這座大山深處的窪地裡。

  秘密,金錢,武力,就在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地方發酵。發酵了兩年,即便范氏父子做得再小心,十家村也已經做好了擴展的準備,做好了一應基礎的建設,做好了成為第二座內庫的準備。

  所以范尚書才會讓黑衣刀客給范閑帶話,需要大筆銀子了。

  這個時間點,其實比范閑最開始預計的提前了太多。因為從定策之初,他就從來不認為自己能與母親葉輕眉相提並論——葉輕眉修建內庫沒有用多少年時間,那是因為有整個慶國皇族在支持她,有五竹叔保護她,而且她的能力本來就超過范閑太多。

  范尚書明顯看出了范閑的疑惑,溫和笑著說道:「慶餘堂的那些老傢伙,當年都是參與了內庫建造的老人,這第二次工作,總是要順手一些。」

  范閑笑著搖了搖頭,應道:「可是還是比想像的要快。」

  「當年修內庫的時候……」范尚書似乎想到了很多年前,在閩北荒地上那些熱火朝天的場景,笑了起來,「你母親其實耐不得煩,不願意去處理這些細務,老五更是一年都不會開一次口的人,所以這些細務俗事,都是我做的。」

  原來是當年修建內庫的總監工,難怪十家村會發展得如此迅速。范閑看著父親,心中不由生起一股佩服之意,暗想皇帝陛下如此忌憚父親,不惜損失百余名虎衛,也要刮乾淨父親在京中的實力,果然有其原因。

  「而且十家村的位置好。你以前沒有來過,所以也沒有機會對你說。」范尚書依然微笑著,但是眼中的紅絲卻顯露了疲憊,畢竟年紀也大了,不論是在澹州,還是在此地,這位前任戶部尚書,一手負責如此重要的事宜,心神消耗到了極點。

  范建在桌上攤開了一張大地圖,鋪得平平的。范閑湊過去,借著昏暗的燈光,注視著地圖上的那些標記符號。因為有標注的關係,他很輕易地在大陸地圖的中東部,找到了小小的十家村。

  他的眼眸漸漸亮了起來,十家村的地理位置,果然如父親所言,十分奇妙,如果將來真的能夠將東南向的道路打通,直抵東海之濱,觸及東夷城十分簡單,但如果十家村這邊一直安靜著,外面的人卻根本不知道裡面發生了什麼。

  「如果馬上要動手,必然會有大批的物資進入,再也不能像前兩年那樣螞蟻搬家,肯定會引起很多人的注意,所以你的銀子即使到了帳上,到底動不動手,也要再做思慮。」范建看出范閑心中的隱隱興奮,笑著提醒道。

  范閑的笑容馬上變得苦澀了起來,如果真要把十家村變成閩北的內庫,招工是其一,大量物資進入是其一,簡易高爐及那些精鋼設置更是不可能瞞過傻子的眼睛,只怕所有人都會猜到這裡面在做什麼。

  而以內庫對於慶國的重要意義來說,只要朝廷發現了絲毫異動,皇帝陛下定會毫不猶豫地發兵北攻,不惜一切代價,強攻東夷城,毀掉十家村裡新內庫的雛形。

  「當然,即便陛下發兵來攻,十家村的位置特異,容易求援,也不是這麼好攻的。」范建此時的思考模樣,不像是一位慶國的大臣,更像是一個叛臣賊子,他冷漠說道:「十家村,本就是葉家村,你母親當年的屬下,一大半人都出自這個村莊,為了保守這裡的秘密,所以葉家村去了一個口字,才成為如今的十家村。」

  「而這座村落,本來就是你母親當年修建內庫時選擇的第一個地點。」

  「只不過是因為一些別的原因,她將內庫的地點重新設在了慶國內部,與泉州極近的閩北。」

  「我們重新選擇十家村,便是相信你母親的眼光。」范建平靜地看著范閑,說道:「這個位置,當年除了你母親和老五之外,就只有我知道,易守難攻是其一,關鍵在於,這裡是天下三方勢力都無法全情投入之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