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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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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啟年,高達。」賀宗緯沒有醞釀什麼措辭,很直接地說道:「查這兩個人已經查了一年多了,你們到底有沒有什麼線索。」 那位與賀宗緯相像的人,其實是他的一位遠房堂兄,嗓音有些微沙,應道:「隱約抓到些線頭,只是監察院做事,即便讓你嗅到些風聲,也根本追不上去,所有的事情在三年前便停止了,就算這兩個人與監察院暗中還有聯繫,只怕也是我們觸不到的地方。」 賀宗緯皺著眉頭,點了點頭,他心裡清楚,憑藉監察院的力量,不論是陳老院長親自出手,還是范閑做安排,僅憑朝堂上的這些官吏,根本掀不動那塊鐵板,除非自己暗中命刑部和大理寺去世間海捕,可問題是,此事必須做得隱秘,而刑部和大理寺裡,根本藏著監察院的釘子。 如果一旦自己的舉措提醒了范閑,讓對方把這個口子堵了起來,甚至因為陰怒之下,暗中施出什麼狠手,都不是賀宗緯想看到的。 「大人,這件事情光靠咱們,根本查不出什麼東西。大東山上的屍首清點過,雖然不知道監察院是怎麼做的,但人數與名錄剛好對上,而且那時山徑上有火,面目焚燒成那樣,根本不可能說出什麼問題。」 那位年紀有些大的儒生依然一言不發,說話的還是賀宗緯的遠房堂兄,此人也是近年來才開始跟著賀宗緯辦事,為人處事極為謹慎,已經是賀宗緯的心腹親信,所以才被安排調查這件大事,說起話來也較為直接。 「京都叛亂的時候,征北營親兵大隊剛好圍山,那一役至少死了幾千人,監察院暗中動個手腳,移兩具屍首,並不怎麼困難。」賀宗緯低著頭,皺眉盤算道,「就算山徑上有火,那山頂上呢?宗師之戰雖然威力極大,但古廟前死的人並不多,當年的任正卿和禮部大人們不都活得好好的?為什麼王啟年卻死了?他到底是死在山頂還是下山的道路上?他的屍體如果沒有被燒,總能查出些蹊蹺。」 「可是已經過去了三年,屍骨早已成灰,他們說墳裡埋的是王啟年,也只好認可那就是王啟年。」那名儒生終於開口,一開口便直中要害,「所以再去查幾年前的事情,一則太難,二則也永遠查不出問題,如果大人真想從這方面打開一條道路,我想,應該是去找活著的王啟年和高達更為重要。」 賀宗緯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當然知道自己這位謀士的意見是正確的,可問題在於,如果高達和王啟年如今躲在東夷城或者是北齊,隱姓埋名,誰能夠把這兩個大活人挖出來? 「你先下去吧。」賀宗緯抬起頭來,對自己的堂兄和聲說道:「事涉朝廷顏面,一應小心些。」 他已經在朝堂中樞立腳三年,手下也聚集了一些實力,尤其是陛下,也暗中對他進行了某些幫助,只是和范閑比起來,還差得太遠,而這位堂兄,則是替賀宗緯進行見不得光事情的首要人選。 賀府清廉,其實不假,但賀宗緯要在朝堂上立住腳,他依然需要銀子,需要養活一大批真心跟隨自己的下屬,那位堂兄,便是處理這方面事宜的人物。 書房裡只剩下賀宗緯和那位年邁的謀士,顯得有些安靜。沉默半晌之後,賀宗緯開口說道:「如果真能把活著的王啟年和高達抓回京都,你看後面會怎樣發展?」 「小范大人肯定要保這兩個人的。」謀士微低著頭,說道:「以陛下的性情,如果這件事情沒有鬧大,說不定會給小范大人這個面子,把這件事情遮掩下去。」 「你的意思是說……哪怕這兩個人犯了欺君之罪,陛下也會放過他們?」賀宗緯兩眼裡寒芒畢現,冷聲說道,心裡生出一股複雜的滋味。如果陛下真的寬仁到肯放過那兩個人,那自己的這些忙碌又還有什麼意義? 「關鍵是要看小范大人會為這兩名下屬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謀士苦笑道:「天底下的人都知道,小范大人對下屬極好。如果他真的撕破臉皮,硬要保這兩個人,陛下會怎麼辦?難道就把他給殺了?大人,您不要忘了,小范大人終究是陛下的親生兒子。」 「親生兒子?」賀宗緯緩緩閉上眼睛,「太子和二皇子,也是陛下的親生兒子。」 「此言不假,然而……太子和二皇子,可沒有替陛下兵不血刃,就拿下了東夷城。」謀士在說出二皇子三字時,聲音顫了顫,緊接著輕聲細語說道:「以一片疆土,換兩個下屬之命,陛下這點寬仁心還是有的。」 「當然。」謀士看了面露失望之色的賀宗緯一眼,淡淡說道:「即便不能逼陛下和小范大人翻臉,但至少也可以在陛下的心裡種下一根刺。」 賀宗緯搖了搖頭,睜開眼靜靜地看著面前的謀士,說道:「范無救,你本是二皇子八家將之一,因二皇子之死一夜白頭,這才來投於我。我們二人的目標極為一致,所以你也清楚,范閑不死,便是我死,你要替二皇子復仇,就要想清楚,一根刺是遠遠不夠的。」 原來這位看上去年過半百,一臉老相的謀士,竟然是當年二皇子手下最得力的八家將之一,范無救!當年二皇子與范閑在京都一場亂戰,八家將死傷殆盡,然而范無救則是在許久以前,便看出范閑勢不可阻,苦勸二皇子無用之後,黯然遠去。 沒有想到多年以後,二皇子服毒自盡,這位范無救又回到了京都,而且投往了賀宗緯門下,一心一意替二皇子復仇。 范無救沉默許久後,輕聲說道:「若要把這件事情鬧大,那就不能暗中進行,必須得鬧得朝野皆知,陛下是最看重臉面的人,到那時,不論小范大人再如何強勢,只怕也攔不住陛下手中那把殺人的刀。」 「陛下如果這一次真的殺死了王啟年和高達,我很好奇,范閑會怎樣做。」賀宗緯微微笑了起來,說道:「而且除了陛下,除了內廷之外,我也想像不出,還有誰能夠在監察院的遮掩之下,在這茫茫人海裡,把那兩個人找出來。」 「但有一個最要緊的問題。」范無救平靜地看著賀宗緯的雙眼,「大人若是想暗中稟告陛下,自己只怕也要冒極大的風險。」 「噢,怎麼說?」賀宗緯並沒有絲毫慌張神色,只是淡漠問道。 「因為您手頭並沒有實在的證據,有的只是一些猜測和分析。當然,僅憑這種猜測和分析就應該可以說動陛下起疑。」范無救又看了他一眼,輕聲說道:「陛下應該會對小范大人起疑……但是,也會對大人您起疑。」 「我一心忠於朝廷,忠於陛下,陛下疑我何事?」賀宗緯緊緊抿著雙唇,輕聲說道。 「陛下會疑你在刻意挑撥他與小范大人父子間的關係。」 賀宗緯沉默許久後,輕聲說道:「如果陛下真的起疑,不再回護於我,你說我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 「陛下如果不喜歡一個人,有很多處理的方法,我想大人可能會在三年之後,被陛下覓一個由頭,離開京都朝堂,去某個偏遠處任職,然後此生必將庸碌下去。」范無救平靜說道。 賀宗緯苦澀一笑,歎了口氣,眼眸裡盡是平靜堅毅神色:「如果我出手,將來有可能是被掃落塵埃的下場,可如果我不出手,將來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你選哪一個?」 他望著范無救微微一笑,說道:「我選前者,因為至少我還可以活下去。而范閑如果真的和陛下翻臉,他就很難活下去。」 范無救的眼睛眨了眨,花白的頭髮在黑夜的書房裡,顯得格外刺眼,幽幽說道:「大人似乎心裡對陛下有所怨懟。」 賀宗緯面色不變,心裡的情緒卻是不停翻滾。他對皇帝有無盡感恩之心,卻也有無盡怨恨之心,如果不是皇帝把自己抬上來與范閑打擂臺,自己怎麼可能時時刻刻都陷在朝不保夕的困境之中,自己怎麼會如此害怕日後死無葬身之地? 「當年,二殿下其實和大人您現在的處境差不多。」范無救微黯一笑,輕聲勸道:「所以大人您一定要吸取二殿下的教訓,對陛下保持一顆赤忠之心,如果真的揪出王啟年和高達,說不定陛下不會疑你,倒黴的只是范閑。」 「我對陛下向來忠心不二。」賀宗緯平靜應道,淡淡地掃了范無救一眼,他清楚這個人是在試探什麼。要替死去的二殿下復仇,范閑自然是范無救的目標之一,而那個無情冷血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逃脫范無救的雙眼。 賀宗緯微諷說道:「一個人要知道自己的能力在哪裡,對付范閑,已經快要超出你我的能力,至於那些雲端之上的人物,最好是想也不要去想,那是會……死人的。」 §卷七 第六十四章 犯錯 范無救聽到賀宗緯挾著寒意的那句話後,緩緩低下了頭,沒有什麼太過明顯的反應,沉默半晌,低聲說道:「在向陛下稟報之前,大人應該再想法子查得更清楚一些。」 「這是自然。好了,夜深了,你先去休息吧。」賀宗緯很隨意地說了聲,揮了揮手,又拿起了桌上的案卷。 范無救看了賀宗緯一眼,眸子裡閃過一絲黯淡,躬身行禮,告辭而去。當他走出書房後,賀宗緯馬上放下了手中的案卷,沉默地看著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對於這位二皇子的親信八家將來投自己,賀宗緯起初的時候,很有些忌憚,畢竟京都人知道范無救身份的不在少數,如果將來被人們發現了這一點,再傳入了宮中,不知道皇帝陛下會怎樣想。 當年二皇子可是陰謀叛亂中的一員,賀宗緯收容他的舊屬,確實有些冒險。 只不過當初他很快做出了決斷,畢竟范無救有他自己的能力,當年威名暗傳於京都江湖的八家將,雖然在監察院的面前,看似不堪一擊,實際上都是些很厲害的人物,二皇子當初在朝中經營這麼久,留在身邊的親信,當然是最優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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