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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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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第三十四章 人生何處不重逢 一輪清白的明月照耀在由無窮建築怪影層疊而成的東夷城內,光芒並不如何耀眼,再配上城外良港處拂過來的微咸海風,讓空氣中彌漫起一股魅惑的味道,就像是風乾的鹽梅被誰扔進了一杯清亮的五糧液中,泛著淡青的顏色,將辛辣的殺意陰險地藏在清香裡。 一處二層民宅的後門悄無聲息地打開,兩個疊在一起的人影像陣風似穿了進去,緊接著門後的人馬上將門關閉,同時民宅之外傳來幾聲表示安全、無人蹤蹤的暗號。 這是南慶監察院四處駐東夷城內一處隱秘的據點,負責這個據點的書畫店老闆,今天晚上一直等在這裡,沒有想到最後竟然等來了一位傷者。他開門之後,便緊張地握緊了手裡的匕首,一絲不動地坐在了後門背後,小心地留意著據點四周的動靜,務求保證,一旦事有不諧,他能夠在第一時間內報警。 灑在庭院內的月光忽然暗了暗,書畫店老闆緊張地抬眼望去,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也沒有注意到一抹影子順著民宅二樓木門的縫隙飄了進去。 屋內,范閑將王十三郎放到了床上,盯著他滿臉的青白之色仔細觀察了半晌,然後撬開他的嘴唇,看了看舌苔,又側耳聽了聽脈象和肺音,眉頭緩緩地皺了起來。 能夠讓強悍的十三郎真氣盡散,渾身癱軟無力,這種毒一定是非常恐怖的事物。時間太短,范閑仍然無法完全精准地判斷出,劍廬首徒雲之瀾究竟給王十三郎下的是什麼藥,但對於這種藥物的大體成分和作用類型,有了一個大概的認識。 他想了片刻後,從懷中取出從不離身的小袋,自其中擇了一顆微褐色的藥丸,用兩根手指啪的一聲捏碎,塞進了王十三郎的雙唇中,自桌上取來半壺涼水,生生灌了進去。 涼水打濕了王十三郎的衣服前襟,然而這位殺了西胡左賢王,還能從王帳裡殺將出來的壯勇強者卻沒有絲毫反應,因為他此時已經昏迷了過去。 范閑的眼眸裡閃過一絲寒意,抿了抿發幹的嘴唇,單掌在王十三郎胸前一摁一拂,手法如水波一般下撫,真氣微送,助王十三郎吞水入藥。 做完這一切,范閑才稍稍放下心來,沉默地坐在王十三郎旁邊,等著藥力開始發揮作用。他看了一眼房門旁邊的那抹影子,沉默無語,似乎在思考另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 藥物漸漸發揮作用,王十三郎的額頭開始滲出汗珠。范閑知道時候到了,盤膝上床,閉上雙眼,開始憑藉自己體內道法自然的天一道純良真氣,替他袪毒療傷。 在江南的時節,范閑體內經脈盡碎,全靠著海棠朵朵用天一道功法相助,才能將經脈修補回來。今日王十三郎雖然中毒已深,經脈被毒物侵伐得一片淩亂,隱隱可以感覺到的脈管上面千瘡百孔,但至少比當年的范閑要好治許多。 藥物不可能完全驅盡十三郎體內的毒,但再加上范閑的療傷真氣,則又是另一個結果。自費介離開,肖恩死去,東夷城那位用毒大師不知所蹤,如今這世間,范閑可以說是用毒解毒第一行家,雖然雲之瀾下的藥物極其厲害,卻也難不倒他。 影子沉默在房門處守候著療毒事宜,冷漠地看著臉色越來越紅的王十三郎,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王十三郎終於睜開雙眼,醒了過來,然而他醒過來的那一刹那,並沒有望向辛苦救治自己的范閑,而是滲出兩道令人心寒的利芒,直刺門旁陰影中的那個中年人。 王十三郎不知道那個中年人是誰,只知道對方約摸四十幾歲,在青州城內曾經在極偶然的情況下見過他一面,知道他是范閑的親信。王十三郎本以為這個看不出高低的中年人,是監察院裡的某位密探,然而先前在范閑背上還未昏厥時,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在那片月光中,這個中年人向四師兄刺過去的那一劍。 四顧劍!劍廬秘學,從不外傳,只有劍廬十三位親傳弟子才有可能修習的四顧劍! 「你究竟是誰?」王十三郎虛弱不堪,但目光卻極為警惕和複雜,他盯著影子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 范閑緩緩將雙掌從王十三郎後背收了回來,體力真氣消耗太大,渾身的汗就像漿子一樣流淌著,這一刻汗流滿面。他聽到了王十三郎充滿震驚與緊張的這句問話,眉頭微微皺了起來,沒有想到這位十三郎初初逃離鬼門關,居然就重新回到了劍廬的立場上,對影子產生了極強烈的敵意與關注。 影子微微低著頭,目光注視著自己的腳尖,根本沒有回答王十三郎這個問題,或許是覺得無趣,或許是覺得無聊,或許是覺得不屑。 他是四顧劍的親弟弟,被四顧劍的幼徒這樣逼問,自然覺得相當荒謬。而整個天底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不超過四個人,在范閑沒有允許之前,影子不會讓任何人知道自己與劍廬之間的關係。 只是這個天大的秘密,隨著今天晚上影子的被迫出手,只怕會引起很多人的猜測了。 范閑從床後挪了下來,低著頭坐在王十三郎的旁邊,將腦袋埋在雙肩之間,顯得格外疲憊,身上的汗泛著一陣陣難聞的味道。 王十三郎沒有向他道謝,只是像一隻老虎般,死死地盯著影子,似乎如果影子不給自己一個答案,他此時縱使虛弱不堪,縱使剛被劍廬的師兄弟們用陰毒的手法制住,也要以劍廬的名義向影子出手。 范閑埋著頭,抬起右手的食指輕輕嗅了一下,指尖上帶著王十三郎體內被逼出的汗液,略有些油脂之感。他馬上分辨出了這種藥物的成分,心裡咯噔一聲,眼眸裡殺意大作,說道:「好厲害的毒,十三,你這位大師兄還真愛護你。」 此言一出,王十三郎沉默了下來,無言以對,畢竟今天夜裡是南慶的兩大高手把他從自家的師兄弟手中救了出來。 范閑忽然擺了擺手,極為疲憊說道:「這毒太厲害,我手頭沒有趁手的藥物,光用真氣逼毒,無法逼清,你至少還要調養數日才能恢復。有什麼要問的,明天醒來再問。」 王十三郎劇咳了兩聲,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卻覺得眼皮子越來越沉重,倒向了床上。 范閑反手抽出王十三郎脖頸上的那枚細針,搖了搖頭,從床邊坐了起來,取起半壺冷茶往肚子裡灌了進去,又激出一身汗來,更覺疲憊不堪。 他推門而出,坐在了屋簷下的陰影中,影子也來到了他的旁邊。 「剛才幸虧你來了。」沉默半晌後,范閑輕聲說道:「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回來。」 一想到劍廬裡那四把有九品之境的寒劍,想到剛才看似灑然實則兇險的境地,范閑的心裡便是一片後怕與寒冷。天下英雄果然不能小覷,單打獨鬥,如今的自己雖然從不懼人,但是被幾名九品圍攻,實在是相當恐怖,尤其是自己又不忍心丟下王十三郎,如果不是影子突兀出現在那片月光之中,誰知道今天自己面臨的下場是什麼。 在那個賣秋刀魚的冰攤分手,范閑給影子的指令是聯繫監察院埋伏在東夷城內的釘子,他單身去的梅圃夾院。卻沒有想到影子能夠這麼快完成任務,並且回到自己的身邊,救了自己一命。 「處理六處事務之前,我首先是一個影子。」影子在他的身旁冷冷說道。 范閑沉默了片刻,知道對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以前是陳萍萍的影子,所以從來不會離開陳萍萍的身邊,後來陳萍萍命他前來保護自己,他就成為自己形影不離的影子。 即便范閑有些托大,讓影子去處理院務,有短暫片刻離開自己的身邊,影子依然會覺得強烈的不安,選擇用最快的速度找到范閑——他的行事風格,便是暗中跟在范閑的身後,時刻保護他。 海風拂來,吹得范閑渾身濕汗更加陰冷,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他如今已經是九品上的強者,早已寒暑不侵,然而此刻卻打了個寒噤,足以證明他此時內心的寒冷。 他心中的寒冷是因為劍廬內部的傾伐,雲之瀾居然敢對王十三郎下手,而且下手如此之狠,並且有那麼多的劍廬高手站在他的身旁,難道說將死的四顧劍已經失去了對劍廬的控制? 寒冷還因為先前那危險的境地,渾身的汗漿,並不僅僅是因為替王十三郎逼毒造成,還因為那四柄恐怖的劍,范閑驚魂未定。 而他心頭還有一件更害怕的事情,這件事情壓在他的心頭,讓他艱於呼吸,恐懼佔據了整個身心。 很明顯影子知道他此時在害怕什麼,所以也顯得前所未有的神情凝重,坐在他的身旁,一言不發。 此時此景,讓范閑想到很多年前初下江南,在沙州客棧外的屋簷下,他和這位天下第一刺客,並膝而坐,相談雖不歡愉,卻是撈了不少好處,今日再次相鄰而坐,兩個人的心情卻都十分沉重。 「為什麼剛才你沒有殺死那個劍廬高手?」范閑的嗓音已經因為緊張,而變得乾澀起來。 「對方有四名九品,我們能一招而過,靠的是出其不意,用劍意震懾對方的心神。」影子閉著眼睛,沉默說道:「即便這樣,我也只能重傷一人,你並沒有真正地傷到老三……如果對方醒過神來,我們或許能逃走,但依然不可能將他們全部殺死。」 「不得不承認,我那位白癡哥哥教徒弟的本事,是天下第一。」 影子的這句話闡述了一個天下皆知的事實,四大宗師之中,葉流雲不收徒,慶帝大概有范閑這樣一個古怪的轉折弟子,而苦荷的天一道雖然弟子眾多,但真正培養出無數絕頂高手的,只有四顧劍一人,僅劍廬門下便有十二名九品,這是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數量。 范閑沉默了許久之後,忽然開口說道:「我這三年一直很小心,一旦使用四顧劍,劍下必然死人,我從來沒有讓活人看見我使出四顧劍的劍招。」 「我的劍下從來沒有活口。」影子冷漠地陳述著事實。這位天下第一刺客,但凡出劍,從未有過生還者。 「雲之瀾呢?」范閑提起一個名字。三年前在江南,影子領著六處的劍客,滿天下地追殺以雲之瀾為首的劍廬弟子,生生將東夷城的黑暗勢力逼出蘇杭二州,為范閑整治江南秩序立下了大功。 「我殺雲之瀾的時候,沒有用原劍。」影子沉默片刻後應了一句。 范閑輕輕點了點頭。就算是影子在杭州樓外樓下的西湖漁舟旁,對雲之瀾暴起突擊,也只是重傷了對方,看來影子也是擔心無法將雲之瀾殺死,所以在手法上留了後手,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所以說,整個天下,只有今天晚上這五個,不,六個……如果加上十三郎,就是七個人,可能知道這個秘密。」范閑低頭思忖道:「問題在於,這幾個人我們還沒有辦法滅口,你說四顧劍大概什麼時候會猜到你就是他僥倖活下來的弟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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