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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二


  §卷七 第二十七章 東風吹

  聽著范閑語帶寒聲的這句話,林婉兒心頭一凜,知道回府後一直保持著平靜的相公,其實心裡已經惱怒到了極點。她將一碗溫茶輕輕地放在范閑的面前,和聲說道:「若若還在醫館裡,要不這兩天讓她先回府,不要在外面抛頭露面了。」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妹妹如今視行醫重於一切,這件事情不要打擾她,我自己便處理了。如果賀宗緯倚仗著陛下的旨意,便要去套近乎,正好遂了我的意。」

  柔嘉此時心頭百轉千回,只想著回府去見父王,然後讓他進宮去處理這件事情,起身福了一福,趕緊出府回家。

  待她走後,范閑與婉兒互視一眼。

  「你也太狡猾了些,居然故意在柔嘉面前說,這豈不是逼著靖王爺入宮吵架?」

  「王爺很久沒進宮了,我為他們兄弟和睦著想,逼著王爺進宮,陛下應該感謝我才是。」范閑搖頭說道,話語裡帶著一抹惱怒。

  林婉兒蹙眉說道:「可是皇帝舅舅明明知道你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

  范閑有些出神,歎了口氣後說道:「這兩年陛下對賀宗緯是真的青眼有加,他是真心希望我能和都察院和平相處,而且總以為若若既然不喜歡弘成,那麼總該喜歡賀宗緯這位大……才……子,倒沒存什麼壞心事。」

  世上好心辦壞事的例子很多,英明如慶帝也不能例外,范閑能夠體諒皇帝的心意,卻不能忍住對那只癩蛤蟆的輕蔑,史上最不屑一顧的大才子三字,就此出爐。

  ***

  一盞茶冷。

  范閑摸了摸頭髮,臉上再也看不到一絲怒意:「陛下給我發了狠話,他要護著賀宗緯,我可不想在這時節與宮裡翻臉,而且賀宗緯這兩年碰著我就扮孫子,我也找不到由頭出手。」

  婉兒輕聲說道:「陛下只是希望你與賀大人能夠在朝中和平相處,卻沒有想到,卻觸著你的逆鱗。」

  「我不是天子,不是龍,沒有什麼逆鱗。」范閑說道:「但為了若若的婚事,當年我整出那麼大的動靜,甚至把苦荷都搬到了南慶,陛下如果以為可以控制我的生活和周遭,那他便是想錯了。」

  范閑微諷說道:「陛下是真看好這門婚事,可如果我硬抗到底,他沒有辦法,也只好收回旨意。只是……抗旨的罪名不輕,誰知道他又想從監察院或內庫裡削走什麼東西。」

  ***

  其實范閑這次真的誤會了皇帝的意思,慶國的皇帝陛下雖然是天下第一人,但他也只是個普通人,知道了范若若回京的消息後,天子心頭一動,很自然地聯想到了至今尚未婚配的賀宗緯,他以為靖王那邊早就沒戲,自然願意讓殿下的大臣之間有個天作良配。

  賀宗緯是大齡男青年,范若若是大齡女青年,皇帝陛下以為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是淡淡問了一句,想看看這事兒可否成行,而且以為安之應該能體悟朕心,不料他的反應,竟是在禦書房裡當面衝撞了起來。

  皇帝沒有治范閑一個御前咆哮失儀之罪,已然是法外開恩,他怎麼也想不明白,安之你是忠臣,賀宗緯也是大大的忠臣,兩個忠臣聯姻,實在是件傳頌千古的美事,為何你就這般憤怒與失態?

  難道是你小子心裡有什麼想法?誰也不知道皇帝的心裡會不會這般陰晦思忖,但正如林婉兒所言,慶帝是一位極為強悍的君王,如果范閑能夠好聲相求,或許此事還有回轉之機,然而范閑當面頂撞,卻是堅定了皇帝的決心。

  他不允許世上有任何人迕逆自己的旨意,即便是最信任最恩寵的范閑也不行。

  一時間,范府與賀府即將聯姻的消息傳遍了整個京都,雖然宮裡還沒有發下明旨,但據知道內幕消息的人講,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不可改變了。

  文武百官在訝異之餘,細細想來,這門親事對於朝廷確實大有益處,陛下果然是聖心幽遠。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范閑對賀宗緯的態度,也知道他一定會反對,但是范閑再厲害,終究只是一個臣子,難道他還能比陛下更厲害?

  在聽說胡大學士親入范府,勸說范閑同意這門親事後,這個風聲傳到了最頂尖的地步。

  被監察院整治極慘的官員,平日裡懾于范閑權勢之下的人們,都開始等著范家小姐嫁入賀府的那一天,等著看小范大人活吞蒼蠅時的表情,準備看一場最好看的笑話。

  范閑自入京後表現得太完美,給了太多人壓力,難得有看小范大人失態憤怒無措的機會,誰都不願意錯過,所以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替賀宗緯搖旗呐喊。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預料,范閑什麼事情都沒做,既沒有再次入宮與皇帝大吵一架,也沒有去踹開都察院的大門,把賀宗緯暴打一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詫異,因為當年范閑在府中親自打了賀宗緯一記黑拳的故事,是京都流傳已久的八卦,如今范閑眼看著自己妹妹便要嫁給賀大人,居然還能表現得如此平靜,難道小范大人改性子了?

  沒有過兩天,所有人都知道了范閑平靜的原因,原來此人根本沒有準備演戲給滿朝文武看,而是平靜地坐在一旁,等著看別人的笑話。

  看皇帝陛下的笑話。

  兩年不曾入宮,只知鋤草為樂的靖王爺,當今天子的親弟弟,在某一個深夜入宮,與皇帝陛下一通大吵,據宮裡的太監說,吵得是異常激烈,最後靖王爺甚至摔了禦書房內一個青花瓷的筆洗。

  最後靖王爺憤憤而去,當年王爺小時候打架沒打贏自己的兄長,看來如今吵架也沒有吵贏。

  但緊接著,第二天靖王爺便去了都察院,毫不顧忌王爺的體面,指著賀宗緯便是一通大罵,罵得賀宗緯臉色劇變,卻只有連連點頭的份。

  靖王身份太尊貴,不論是太常寺、內廷都不敢管他,更不要說京都府、城門司這種維持治安的衙門了。

  所有人此時才想起來,三年多前,宮裡似乎隱約有旨意,準備讓范家小姐嫁給靖王世子李弘成的,所以看戲的人們都住了嘴,生怕靖王爺哪天打到了自己的門上來。

  這正是:靖王爺大鬧都察院,小公爺妙手逆乾坤。

  而用安坐於府飲茶聽戲為樂的范閑的話來講,靖王出馬,一個頂倆!皇帝要亂配婚,自己便能找著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出來治他。

  ***

  對於這件事情,陛下當然很清楚是范閑在暗底裡做的手腳,只是他對靖王這個兄弟也沒有什麼太好的法子,只是讓內廷去王府宣讀了旨意,將靖王好生訓斥了一通,卻也不可能拿出什麼實在的手段,去阻止王府鬆土挖牆。

  當然,在靖王看來,自己的兒子李弘成在定州等范若若苦苦等了三年多,皇帝居然一轉手讓范家小姐許配給賀宗緯,這才是真正無恥的挖牆腳。

  范閑平靜地在府中看著這幕大戲的進展,只要宮中指婚的旨意一天不入府,他便有時間多看看,靖王爺雖然久不問事,但身份地位在這裡,陛下總要忌憚一下自己兄弟的情緒。

  過了些時日,京都裡的局勢平靜了許多。宮裡與范府靖王府還在拔河,賀宗緯自己倒是沒有表現出什麼態度,范閑從宮裡獲得的第一手消息是,陛下已經當面對他提出了這門婚事,這位賀大人寵辱不驚,只是平靜謝恩,表示願意。

  范家小姐的婚事,雖然影響極大,但畢竟影響不到朝廷的運行,問題在於這門婚事背後,陛下的意思,以及日後慶國朝廷兩院間的和諧發展,才事關緊要。

  更有敏銳的人察覺到,陛下與范閑之間的角力,不僅僅是顏面上的問題這般簡單,更是君臣之間的一次壓迫與反壓迫。這世上,不是東風壓倒西風,便是西風壓倒東風。

  皇帝陛下如今便是在試探著吹東風,不料卻錯誤地擂響了靖王爺這架老戰鼓。

  ***

  已入冬時,寒冷的空氣似要凝結了一般,卻又被民宅中的火爐氣息烤得鬆動了一些。就在由冰冷的西風與萬家火爐的暖意交雜中,留在青州養傷的王十三郎與葉靈兒終於回到了京都。

  葉靈兒因為當年二皇子的服毒自盡,始終對於自己的父親大人未能完全釋懷,所以只是送了封信回葉府,便住進了范府之中,與林婉兒為伴。

  范閑只得親自去樞密院通知了葉重一聲。這位如今慶國軍方第一人,聽到這個消息之後,黯然長歎一聲,拍了拍范閑的肩膀,沒有更多的表示。

  葉重知道女兒住在范府,自然沒有什麼問題,但想到最近范若若的婚事,卻是忍不住問了范閑兩聲。

  他身為樞密院正使,也不明白陛下為什麼一定要讓范閑丟臉,也不明白范閑為什麼要一直硬抗著——在他看來,賀大人已入門下中書,倒是配得起范若若,只要范閑點個頭,靖王府那邊找不著理由再鬧,一切事情都會變得順當起來。

  看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的執著,卻都忽略了范閑的執著,范閑這一世不想做的事情,還沒有人能逼他做的,即便皇帝也是如此。

  范閑沒有和葉重解釋,只是笑了兩聲,便離開了樞密院。他沒有回府,而是坐上馬車,向著太學的方向駛去。

  妻子和葉靈兒那丫頭正在府裡說八卦,他卻要去看八卦——葉靈兒和王十三郎已經回京,宏成當然也回來了——靖王爺這座破戰鼓快被陛下擂破,他必須親自出馬燒這一把火去。

  馬車行至東川路口便停了下來,范閑上了離書局不遠處的一間酒樓,要了幾個小菜,一邊慢慢吃,一邊往書局方向看去。澹泊書局的對面便是有間醫館,名字是范閑親自取的,字是由舒芫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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