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
七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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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典並未帶兵出城追擊,第一時間開始整肅整座京都的秩序,只是京都太大,一時半會無法全數控制住。而京都的百姓們,卻無法等待宮大將軍的整肅行動,他們深知大戰之後殘兵會造成的危險,拼著老命,向宮典親自坐鎮的那座城門湧去,場面混亂不堪。 而沉默的范閑,則在一小隊定州軍和出來接應的監察院密探幫助下,從另一道城門回到了京都,回到了闊別已久的家中。 他沒有急著回宮,沒有急著去見葉重,而是直接回了范府。根本來不及安慰婉兒,只略略問了一下父親和靖王爺的情況,便將藤子京拉到一旁,低聲慎重地吩咐了幾句什麼。 自從范府被圍,藤子京便拿起了木棒,組織家中的護衛家丁,迎接著一次又一次的詔書和騷擾。好在范建本人不在府中,范府並沒有經歷大的攻擊,而那些殘兵流卒,則根本不是范府下人們的對手。 范建訓兵,向來極有一套。 藤子京聽著少爺的命令,臉色慎重起來,重重地一點頭,沒有詢問原因,也沒敢帶太多顯眼的范府下人,往二十八里坡的方向急馳而去。 §卷六 第一百六十六章 有尊嚴的生存或死亡 看著遠去的馬車,聽著四周隱隱傳來的喧嘩之聲,范閑稍微放了些心——安排藤子京去二十八里坡慶餘堂,便是要趁著此時京都的混亂,想方設法,將慶餘堂的那些老掌櫃們接出京都,散於民間。 這不是范閑突然生出的念頭,而是從一開始,他所擬定的計劃中的一環。這些老掌櫃對於范閑來說很重要,而他們腦中對內庫工藝的掌握,對那些機密的熟悉,對於慶國來說更為重要。皇帝陛下雖然念著舊情,留了他們一命,但絕對不會讓他們離開京都,落入到別的勢力手中,從葉家覆滅至今,已有二十年時間,如果想要把那麼多老掌櫃統統帶出京去,基本上是一個不能完成的任務。 可是長公主和太子的謀反,京都的混亂,則給一直苦心經營此事的范閑,留下了一個大大的機會。京都眾人皆以為陛下已死,宮中亂成一團,京都大亂,一抹亮光現于范閑眼前。 只是他現在著實沒有什麼人手可以利用,加之後來隱約猜到陛下可能活著,他便將這個計劃暫時停止。然而太平別院裡,長公主最後附在他耳邊說的那幾句話,促使他下了最後的決心。當然,即便沒有長公主的那些話,范閑依然會想方設法利用當前的局勢。 皇帝陛下和長公主的爭鬥從一開始就在另一個層面上進行著,而范閑雖然一味沉默,似乎只是一個被擺動的棋子,其實也有自己的心思。 他料准了京都必亂,選擇混水摸魚,火中取栗,目光與手段著實犀利。 *** 不及安撫悲傷之中的婉兒,范閑轉身出了府門。長公主的遺體此時便擺放在後園一座幽室之中,他要回皇宮處置一些更緊要的問題,既然知道了皇帝陛下安好無恙的消息,在整件事情的安排上,他必須要做出一些強有力的調整。 不料剛一出府門,便有一隊騎兵踏塵而來,范閑眯眼去看,不知是誰的部下。如今京都局面早已大定,定州軍掌控宮外,葉重極老成地將皇宮的防禦重新交給了大皇子,城內已經沒有成建制的叛軍。 來的人果然是定州軍,一名渾身血污的校官拉停馬韁,連滾帶爬跑到范閑身前,惶急說道:「公爺,大帥有急事通報。」 慶國猛將牛人無數,各路大軍都習慣性地稱呼自己的主將為大帥,就如征西軍舊部稱呼大皇子一般,這名校官既然是定州軍的人,口中的大帥自然指的是葉重。范閑一驚,心想莫不是京中又出了什麼變數?他本來此時就急著要見葉重,也不及多說什麼,一拉馬韁,隨著那一小隊騎兵向著東華門的方向駛去。沿路沉默聽著,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范閑聽著那名校官的講述,才知道自己在太平別院的時節,葉重已經找了自己很久——原來太子承乾竟是被葉重堵在了東華門下,此時兩邊對壘,正在進行著談判,不知為何,李承乾要求自己去見他。 葉家雖然忽然反水,但叛軍依舊勢大,殘兵的戰鬥力也不可小覷,范閑根本沒有想到,太子竟然會被困在京都。此時看上去大勢初定的城內,原來在安靜的某處城門下,還隱著如此兇險的對峙。 他的眼瞳微縮,倒吸一口涼氣。如果叛軍被逐出京都,一旦野戰起,與自己沒有絲毫關係,自然由葉家及忠於陛下的各路軍方接手,可是被堵在了東華門?太子為什麼不沖出去? 一面微慮思考著,馬蹄卻未停止,沒有花多長時間,強行驅散開往正陽門方向擁擠出城的京都百姓,范閑一行人來到了東華門前。 東華門前一片安靜,死一般的安靜。被城門司及定州軍圍在一整條長街上的秦家叛軍,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器,緊張而慌張絕望地看著四周的軍隊。 叛軍正中央,秦家幾位家將的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雙方在東華門下已經對峙了整整一個時辰,在太子的強力約束下,叛軍沒有向東華門發起總攻,也沒有向定州軍發起反突圍。而率領定州軍包圍此地的葉重,也展現了異常良好的耐心,就這樣消磨著時光,等待著太子要求必須到場的范閑到來。 葉重耐心好,叛軍的將領卻是度日如年,汗水唰唰地在臉上流過,然而他們也不敢輕動,因為敗勢如山,真要戰起來,只怕活不了幾個人,但他們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究竟在想什麼,事涉謀反,哪裡還有活路? 眾人拱衛中的太子李承乾,表情顯得格外安靜,只是有些憔悴,並沒有太過慌張,直到看見遠遠駛來的范閑,才歎了口氣,似乎心定了一些。 定州軍騎兵如波浪一般分開隊伍,范閑單騎從街中馳過,來到了葉重的身邊。看了對面的太子殿下一眼,皺了皺眉頭,不知該說些什麼,轉而偏頭,湊在葉重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 葉重的面色一喜,眼睛也亮了起來,旋即便是一陣心悸,知道自己先前的保守,給太子留的時間,算是對了,既然皇帝陛下大難不死,那謀反的太子該如何處理,應該交由皇帝陛下聖斷。 雖然是位謀反的廢太子,可依然是皇帝的兒子,葉重身為二皇子的岳父,自然不願意太子就這樣活生生死在自己手裡。 范閑抬眼看著太子,太子回望著他,發白的嘴唇微抖,似乎終於下了極其重要的決定,嘶聲緩緩說道:「你來了?」 *** 叛軍繳械投降,成為定州軍刀槍所向的階下囚,秦家幾位家將也一臉絕望地被擒拿倒地。京都的戰事暫時告一段落,葉重率著大軍,護送著一輛黑色的馬車,往皇宮的方向駛去。 黑色的馬車是監察院第一時間內調過來的,此時的馬車中坐著兩個人,一個是范閑,一個就是太子李承乾,兄弟二人坐在幽暗的車廂內,許久都沒有人開口說第一句話。 「我答應你的第三個條件可能有問題。」范閑眼簾微垂,用一種抱歉的語氣說道:「如果我辦不到,你不要怪我騙你。」 太子李承乾不願意無數叛軍無辜士兵因為自己的緣故送命,以極大的勇氣投降,而他要求范閑親自前來答應了他三個條件,才肯束手就擒,因為李承乾清楚,在此時的京都,手握父皇遺詔,又有絕大多數人支持的范閑,比起擁有大軍卻心中暗謹的葉重來說,說話更有力量,只要范閑肯答應自己,朝廷裡就沒有人會再為難這些普通的士卒。 此時聽到范閑這句話,太子承乾以為范閑反悔,盯著他的眼睛,憤怒說道:「為什麼?」 「一般的士卒性命我可以爭取一下,但我也不敢保證他們能活下來,雖說他們只是些炮灰,可是……這是謀反,慶律雖不嚴苛,可也沒有給他們留下活路。」 太子聽不懂炮灰一詞,但能猜到是什麼意思。 范閑望著太子有些蒼白的臉,歎了一口氣說道:「至於那些參加到叛亂的官員和將領,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我知道他們也活不了,但至少希望你不要株連……都是大戶之家,一旦殺將起來,只怕要死上數萬人。」 李承乾的臉色有些陰沉,希望范閑能再次承諾,畢竟先前在兩軍之前,范閑是親口答應了的。 「抄家滅門,還是株連九族,這不是我能控制的事情。」范閑的眉頭皺的極緊,片晌後說道:「就像先前說的那樣,答應你的事情,我會儘量去做,但究竟能保住多少人,我……無法保證。」 范閑的眼前浮現出一幅畫面,無數的人頭被斬落,無數的幼童被摔死,無數的達官夫人小姐被送入官坊之中,送入營坊之中,永世不得翻身。縱使他是個冷血之人,一旦思及京都馬上便要來到的慘劇,依然生出了些許涼意。 男人們為了自己的權利官爵而謀反,最後承擔悲慘後果的,卻不止是他們,還有他們的妻子,幼不知事的兒女,甚至是老家的遠房親戚,抑或是很多年前的朋友…… 李承乾渾身顫抖著,一手攥住了范閑的衣領,蒼白微懼的臉上流露著難得的勇氣,低聲咆哮道:「如果不是你答應我,我怎麼會降?我怎麼會甘心做你的階下囚!」 范閑沒有去掙脫太子無力的雙手,壓低聲音吼了回去:「不降?難道你真想在亂軍之中被人殺死?」 李承乾一怔,從范閑的話裡聽出了一些別的味道,攥著他衣領的雙手下意識裡鬆開來,顫著聲音說道:「我這個太子已經廢了,馬上就要死了,而你是監國,大學士們都支持你……就算平兒登基繼位,你也是帝師,你開口說一句話,誰敢不聽你的?」 范閑臉上的表情有些淡漠,開口說道:「陛下……還活著。」 李承乾驟聞此訊,雙臂無力地垂在了膝蓋之上,雖然葉重反水之初,他已經猜到這種可能性,可一旦真的聽到這個消息,依然難免震驚。 「她也死了。」 范閑靜靜說出這句話來,然後側臉看著太子。只見李承乾的臉愈發的蒼白,雙眼木然無神地看著車廂壁,久久說不出話來。他漸漸地低下頭,佝著身子,將自己的腦袋埋了下去,雙肩不停地顫抖著,發出一陣壓抑的聲音。 或許是被太子殿下的哭聲所激,范閑的胸中一陣煩悶,下意識裡運起天一道的真氣法門疏清經脈,不料行至膻中處,竟是無來由地一陣劇痛。他雙眼一黑即明,再也控制不住,一口鮮血卟的一聲噴在了車廂壁上,打得啪啪作響。 由大東山至京都,身受重傷,萬里奔波,未及痊癒,強行用藥物壓制,又經歷了無數次危險的廝殺,他終於支撐不住,傷勢爆發了出來。 太子此時的心情全部被父皇活著和姑姑死去的消息包圍著,根本沒有注意到范閑的情況,埋著頭陷入了無盡的悲傷。 范閑抹了抹嘴唇邊上的血滴,喘了兩口粗氣,看了一眼身旁這個傢伙,忍不住搖了搖頭。李承乾和他的年紀相仿,又不像自己擁有兩世的生命,算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年輕人罷了。 就這樣,車內的兩兄弟一人吐血,一人哭泣,黑色的馬車進入了皇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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