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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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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等王啟年從驚歎中蘇醒過來,有一個麻衣身影,用一種很奇怪的姿式,半懸空一般從山上飄了下來。王啟年看著這一幕,險些吐血,苦荷大師這又是怎麼了?法術?可看這老禿驢的臉,怎麼就像是個僵屍一樣? 接連兩位大宗師就這樣從王啟年的眼前走過,而且走得如此頹然。或許他們已經發現了王啟年如田鼠一般的潛伏,可是此時此刻,命不久矣的二位大宗師,怎麼會有餘心去理會他。 但是王啟年卻受到了無窮的震驚,他怎麼也想不明白,才過了一會兒功夫,先前像天神一般殺至東山頂上的兩大宗師,怎麼就變成了這副模樣。 許久之後,他顫著腿站直了身體,回首向著高聳入雲的東山絕頂上望去,心想難道陛下勝了?他此時或許應該回山頂看看發生了什麼情況,然而他心中的震驚和一些隱隱約約的悸意,催動著他的雙腿繼續向山下邁進。 過午,入夜,山下殺聲四起,四處逃難,隱在暗處像蝙蝠一樣躲藏的王啟年,終於趁機突出了戰場,也終於明確了那個事實——陛下還活著,而且活的很好,叛變已經失敗了,大宗師們慘了。 在這一刻,他自作主張下了一個決定,不再跟隨祭天的隊伍,而是用最快的速度向著京都的方向奔去,他必須告訴范閑這個事情的真相,提供小范大人可供參考的背景資料,才能避免范閑在京都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 王啟年是監察院官員,是皇帝陛下的臣子,但他最肯定的身份只有一個——他是范閑的親信,他知道范閑太多事情,太多心思,他很害怕范閑會因為陛下的死亡,而做出了一些錯誤的決定。 就像膠州水師大將許茂才,在船上勸說范閑所做的決定。 不知為何,王啟年猜到了皇帝陛下的心思,他十分惶恐,十分替范閑擔心,十分替京都內的所有人擔心——所以他用最快的速度,經歷了無數的波折趕回了京都,搶在監察院之前,搶在長公主的眼線之前,懷揣著這個註定震驚天下的消息,來到了陳園。 他是天底下第一個將這個消息傳出來的人。 然而他終究沒有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因為監察院那位老跛子很直接地將他綁了起來,堵住了他的嘴巴,沒有給他任何傳遞消息出去的機會。 老跛子在知道大東山情況後的那幾日裡,只是多了一個習慣,他時常對自己的老僕人歎息:「要知道,要讓一個人死亡,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 王啟年準備溜下山頂的時候,高達已經開溜。范閑身邊的這些心腹,毫無疑問感染了太多范閑的味道,和這世上的絕大多數人都有了差別,在內心深處已經開始下意識裡將自己的生命看的比皇帝的生命還要重要。 在皇權的社會中,這是大逆不道的一種思想,然而范閑雖未曾明言過,但他暗中瞞著朝廷的行事方式,和對身邊人一言一行的潛移默化,都在顯示著這一點。 近墨者黑,高達顫抖著往山下逃的時候,肯定沒有想到這一點。他沒有如王啟年一般看到四顧劍和苦荷重傷後的身影,但他在山腳下也發現了事情的真相。 他害怕了,驚恐了,因為他和王啟年的身份不一樣,監察院的官員是陛下的臣子,而虎衛……則是陛下的奴才,或者說是最後一層守護,王啟年可以跑,虎衛卻不能,尤其是皇帝面臨生命威脅的時候。 臨陣脫逃,對於虎衛而言,是一種恥辱,是滔天大罪,高達或許可以淡化心頭的恥辱感覺,卻無法避開這個罪名。 石徑上滿是虎衛的屍身與破碎的刀片,他所有的同仁全部喪生在大東山上。而當隱隱瞭解了山頂刺殺的結局,高達憤怒了起來,傷心了起來,害怕了起來。 一百名虎衛,就這樣死了,陛下何曾在乎過他們的性命?高達的心中一片寒冷,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回到陛下的身邊,一旦自己現身,迎接自己的必將是慶律和宮規的嚴懲,自己死亡不算,或許連自己的家人都要受到牽連。 於是他選擇了更加堅定地逃跑,他信任范閑,可也無法回到范閑的身邊,因為他不想給小范大人帶去任何麻煩。 他只想離開那片深不可測的皇宮,那位威不可犯的陛下,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安穩地過下半輩子。 在大東山的尾聲中,兩名屬于范閑的親信,選擇了各自的道路。當時並沒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甚至沒有人發現這一點。可是人生這種東西,誰又能說的準將來?一飲一啄皆是定數,今日種下的因,日後不知會結下如何苦澀的果。 *** 高達與王啟年在奔跑的道路上,東山腳下的數千叛軍,東夷城內的九品刺客們也在逃亡的路上,海上的膠州水師船未及駛入深遠的大海,便已經被沙州調來的船隊堵住了逃逸的方向。 集合了兩路的州軍雖然在戰鬥力上,遠遠不及燕小乙的親兵長弓大隊,然而兩軍交戰首重氣勢,苦荷與四顧劍兩位在普通士卒心中如神祇一般的人物,都落了如此慘淡的收場,這些背叛皇帝陛下的叛軍,心裡會做如何想法? 當穿著一身明黃龍袍的皇帝陛下,以及那位當了慶國數十年守護神的葉流雲,走出山門,出現在叛軍們的眼前時,這場謀反便已經劃上了尾聲,軍勢未動,軍心已敗。 數千名叛軍就那樣惶然無措地站在大東山腳下,通往四野的道路,已經被領命前來的州軍們層層圍住,他們知道自己已經沒有生路,卻也鼓不起最後的勇氣,進行生命最後的搏鬥。 因為皇帝陛下一句話,就粉碎了他們的所有:「朕赦你們死罪。」 不管信不信,這依舊是一個甜美的毒果。叛軍們棄械投降,只是不知在後兩年裡,會被怎樣分批屠殺清洗乾淨。 *** 當州軍合圍之始,慶帝尚未下山之前,雲之瀾等一批東夷城的刺客,在攻山之後還餘下十來人,他們接應到了王十三郎悍勇從山上背下來的四顧劍,知曉了山頂的真相,渾身寒冷地脫離了叛軍的大隊,開始向著北方的山林裡殺去。這樣一支隊伍果然擁有極其強大的殺傷力,成功地突破了外圍,沒入了澹州以前的山間密徑之中。 慶帝是人不是神,即便他能算到所有,可是為了給長公主機會,為了這個大局,他無法做到面面俱到,慶國的內部出現的裂痕太多,想將天底下所有的反對力量一網打盡,實在是一種癡心妄想,對於東夷城的突圍,他並不感到意外。 然而對於那位叛軍的黑衣主帥,慶帝下了旨意,因為他對那位主帥很感興趣,即便知道抓住對方的可能性不大,可依然要嘗試一下。 一臉不吉暗黃色的苦荷大師,此時正坐在那名黑衣人的馬後,隨其向外突圍。一代宗師,此刻卻是如此黯淡模樣,那位黑衣人的眼中閃過一絲悲哀。 因為慶帝有旨,對於這位黑衣主帥的追殺最為用力,雖然州軍們的實力不強,虎衛們又已盡數喪生,可是慶帝的隊伍,終於成功地將這位黑衣主帥堵在一個路口。 似乎是絕路,對方至少有三百名軍士,看上去似乎殺之不盡,而後方追殺之聲再起。 慶帝要求生擒,然而一旦不能,殺死又如何? 黑衣人此番領征北軍圍山,只帶了兩名親兵,然而此人率領著陌生的部屬,竟能將禁軍分割包圍,沒有讓那些人逃出一個去,真可謂是用兵如神。然而最後戰場之上勢如山倒,縱使他有通天的本領,也不能讓那些燕小乙的親兵克服心中對於皇帝陛下和葉流雲的敬畏恐懼,終究還是敗了。 看著面前的數百兵士,在圍山一事中向來顯得有些平靜溫和的黑衣人,終於緩緩站直了身體,細心地將身後的苦荷大師縛緊在背上。他身旁兩位親兵各自捧著兩根用布裹住的物事,解開外面的層層粗布後,露出裡面那約手臂長的金屬棒。 黑衣人平靜用兩手接過,咯噔一聲合在了一起,單手一揮,殺意澎湃,一枝黝黑精鐵長槍赫然在手。一槍在手,宛若平湖一般的眼眸裡驟然爆出極強的戰意,他整個人的身體也開始散發出一道殺氣,就像一名戰神。 他一夾馬腹,單騎背負苦荷,便向那三百名軍士沖了過去,氣勢如雷,不可阻擋,仿如回到上京城的那個夜裡,雨那般囂張地下著。 *** 「他的兩名親兵死了,可他背著苦荷逃了。」一名州軍將領跪于慶帝身前,顫聲回報。 苦荷四顧劍,何等樣人物,今日卻都是被人縛在背上逃走,慶帝靜靜聽著,心頭也不禁有些別樣感覺,見那將領惶恐,不由微笑開口說道:「若這般輕易被朕抓住,他還是上杉虎嗎?」 §卷六 第一百六十四章 紙入湖而魚動,袖開帷而人歿 只用了一個夜晚,從大東山上走下來的人們便處理完了所有的事情,慶國歷史上第一次亮在白晝中的謀反,慘淡收場,至少是弑君一事慘淡收場,再也翻不起任何波濤。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卻有些冷血而略略緊張地等待著十數日後京都的變化。 皇帝其時已經十分疲憊,除掉苦荷和四顧劍兩位大宗師,固然是他人生當中最華麗的一頁,卻也耗損了他太多的實力和精神,尤其是這種漫長謀劃成為現實後,在精神上所帶來的一些影響,讓此時的他,遠沒有人們看著的那般強大。 在他的這一生中,眼下這個階段其實是他最虛弱、最容易被擊敗的時辰,然而沒有人發現這一點,也沒有人敢利用這一點。因為數萬州軍除了包圍大東山,封鎖消息之外,還在拼命地追殺著東夷城和北齊潛入國境的兩路勢力。 老虎在打盹,卻強行眯著眼睛,耀出寒光,將那些敢來冒犯他的人物,嚇成了狼狽而逃的獵物。上杉虎單人匹馬,卻要帶著苦荷北上,自然無力做些什麼,而眼下暫時主持東夷城事務的雲之瀾,雖然也是一代劍術大家,卻不是兵法大家,根本想不到此時可以奮勇殺個回馬槍,謀求一些驚天動地的效果,這和勇氣無關。 監察院也已經行動起來,事先調撥好的三路巡查司人物已經密佈在由東山路往京都去的每條道路上。陳萍萍雖然人在京都,可他手下這些部屬依舊發揮了監察院的強大光榮傳統,展現了極為可怕的信息封鎖能力。 無論是上杉虎還是東夷城,即便他們能夠在路途中放出消息,通知遠在京都的長公主,也不可能在數日之內做到,加之繞路遠行一路躲避追殺,大東山的真相傳到京都,要比平常的時辰,慢上十來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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