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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五


  很多人摔死在地面之上,綻出血水內臟,又被像稻稈一般胡亂落地疊加的重重雲梯,壓在了最下方。而已經登上皇城的那些叛軍士兵,驟覺後方有異,不禁俱感駭然。

  反倒是皇城中僅存的那部分禁軍與監察院部屬,發現下方戰場局勢忽然大變,覓到了最後的生機,勇氣頓時沖入了他們的胸襟。防守皇宮的人們沖了上去,將那些登上皇城的叛軍們分割包圍,讓這些已經沒有退路的秦家軍人們陷入了絕境之中。

  已經有叛軍攻入了皇宮的正門中,正在進行著突殺,而根本不知道身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葉家兩隊騎兵分由西方及太平坊方向馳近,在掃蕩掉雲梯之後,未有絲毫減速,直接縱馬馳入黑洞洞的皇宮正門,向著入宮的叛軍身後發起了攻擊。

  而在廣場之上,佔據了有利位置的定州軍,也早已開始了對秦家的反攻倒算。秦家今日上層將領死傷太眾,加之事發突然,一時間,竟沒有辦法組織起有效的防禦和反撲。

  沙場之上,決定勝負的其實往往就是開戰的這一刹那,定州軍的將領們極為優秀地貫徹了統帥在入城前的密令,以雷霆之勢突擊,打了秦家軍隊一個措手不及。一時間,叛軍死傷慘重,而勝負的天平已經倒向了定州軍一方。

  而天平因何而倒,卻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尤其是廣場正中間,那些已經經歷了兩個時辰的拼命搏殺,疲憊到了極點,眼看著馬上便要面臨死亡的禁軍與黑騎們,更是瞪著雙眼,明顯有些迷惘。

  渾身是血的大皇子與低著頭的荊戈站在一處,震驚地看著眼前四周的呼殺聲,黑煙,刀光,劍影,聽著廣場上的悶哼,慘號,哀鳴,發現自己手中的那把長刀,竟是如此的沉重。

  此時叛軍內部忽然互相攻擊了起來,秦家自保不及,定州軍則是刻意地錯開了廣場正中那片區域。大皇子這些保護皇宮的人,怔怔地站在空地上,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前一刻,他們還在與人廝殺拼命,下一刻,他們卻……似乎變成了純粹的旁觀者,京都裡發生的事情,似乎與自己沒有什麼關係了……

  大皇子看了身旁渾身是傷的荊戈一眼,皺了皺眉頭。身為征西軍主帥,他當然知道在戰場上的反應是何等重要的事情,不管眼下叛軍內部究竟是發生了什麼問題,但如果他要利用這個機會,就必須馬上下令,集結宮內宮外僅存的近兩千有生力量。

  然而他的眼中卻有些茫然,因為宮城內外上下已經被分割成了幾個戰區,此時禁軍想要擰成一股繩,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從心底來講,大皇子也不願意再讓這些已經透支到頂點的下屬們,再次脫離此時難得的瞬間安全,投身到那些戰火之中。

  所以他必須看清楚,定州軍的忽然反水究竟是什麼意思,是老二想借此機會除掉太子,自己登基為帝?可是為什麼定州軍刻意地遠離這部禁軍,而且是在努力地保護皇宮?他忽然想到了今日淩晨起,范閑的一切所作所為,他的心喀噔了一聲。

  難道范閑知道葉家會有動作?所以才會發出那些指令,為對方謀求一個良好的契機?此時一名禁軍沖到他的身旁,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將先前有人注意到的叛軍中營所發生的事故,簡略講了一遍。

  大皇子的眼睛微微亮了起來,看著四周穿梭而行的定州軍,看著不遠處節節敗退的秦家部隊以及太子所在地的那面龍旗,終於放鬆了一些,而對范閑的佩服更重了一分。

  ***

  四周不時傳來急促的軍令聲,漫天塵煙之中,各方的力量都在集結衝殺。大皇子帶著僅存的二百人與太平坊處回援的禁軍,運氣極好地匯合在了一處,緩緩地向著皇城所在壓去。而遠方煙塵掩映中,隱隱可見那面明黃色的龍旗,正在撤離廣場。

  整個廣場已經變成了一座修羅場。秦家叛軍雖然死傷慘重,但他們的人數較定州軍為多,雖然軍令不順,可憑恃著慶軍天然的優秀單兵素質,依然讓定州軍付出了極大的代價。

  場面很混亂,所有的慶國兵士們都已經化作了無數個小小的戰團,廝殺在了一起。這種勢態的產生,正是因為最開始時,定州軍得太子旨意,準備與秦家換陣,而產生的混亂。

  沿皇城一線,四面都有戰鬥在發生,四處都有人死去,四處都有人在慘呼。秋日高懸于中天,終於穿透了皇宮四周的煙霧,照耀清楚了一切。漫地的血水在地上淌著,尤其是皇城那三方有護城河的地方,血水已經滲入了河中。不少死傷的士兵也慘然落河,有些未曾死透的叛軍,被冰涼的護城河水一浸,醒轉過來,卻是無力上岸,極為淒慘地掙扎著,向河下沉去,看上去就像是那條護城河裡有無數的水鬼,正在拉著他們的腳踝。

  面對著定州軍突如其來的打擊,秦家在勉力支撐一陣之後,終於敗退了。幾名將軍護著太子,領著收攏回來的隊伍,撤離了廣場,沿著京都的街巷,開始向叛軍們依然控制在手的城門司撤退。

  龍旗一退,軍勢再敗,定州軍齊聲高喝,奮勇衝殺上前。戰場頓時從皇宮四周約三里範圍內,再次向著整座京都蔓延。追殺與被追殺,殺人與被殺,箭羽亂飛,刀槍狠出。整座京都都開始震顫起來,知道今日必將面臨一場十六年未遇的動亂與血洗。

  ***

  得得得得,一連串沉重的馬蹄聲劃破了地面上僅存的那些煙霧,帶著馬上的那位將軍,出現在皇城下禁軍及黑騎們的面前,出現在這片似乎被叛軍們遺忘了的角落裡。

  無數金屬相撞之聲響起。無人發令,無須發令,這些已經疲憊到了極點的禁軍與死傷慘重的黑騎,陡然間爆發出氣魄,奇快變陣,將那名將軍及那名將軍身後的親兵營圍在了陣中!

  那名將軍身後的親兵面色劇變,齊齊拔刀出鞘!

  大皇子緩緩走了出來,看著馬上那個熟悉的身影,皺著眉頭保持著沉默。

  葉重緩緩舉起右臂,數十名親兵面帶警惕地緩緩收刀,卻依然緊張地注視著這些曾經帶給他們無數精神衝擊的殘兵。先前在廣場之上,這數百名騎兵,先後兩次衝殺,沖得叛軍一陣大亂,槍挑秦恒,刀破萬軍,實在是太可怕了。

  「末將調三千部卒助殿下守城。」

  葉重看著面前渾身是血的大皇子,眼中閃過一抹讚歎,但語氣依然平靜。

  「宮典馬上便到。他助殿下控制局勢。」

  大皇子看著他,依然沒有開口。葉重此時已經將手伸入了懷中,取出了一份腰牌,遠遠地向著大皇子扔了過去。

  大皇子抬起已經酸痛到極點的右臂,將腰牌抓在了手中,定睛一看,發現是范閑昨天淩晨才從下屬手中取回來的腰牌,不由皺了皺眉頭,抬起頭來看著馬上葉重如青山般沉穩的身軀,問道:「父皇……」

  只說了兩個字,葉重便打斷了他的話。因為他知道大殿下要問什麼,而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皇家的人沒有幾個傻子,當葉重此時表明身份,並且有范閑的腰牌作為信物,大皇子已經明確了葉重在這次叛亂中所表演的角色,他也清楚地知道像葉重這種層級的人物,斷然不是范閑可以說動的,只能說是在父皇離京之前,對於假意前來獻俘的定州軍,已經做了安排!

  大皇子深吸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直接發佈命令道:「追擊吧。」

  他知道葉重在等著自己的命令。雖然此時秦家已然敗走,廣場上廝殺之聲猶存,可是葉家的定州軍實際上已經控制了京都的整個局勢,而葉重依然要來見自己,自然是需要自己這個禁軍大統領,皇家長子給他一個口令。

  此時的局勢,手中的實力已經讓葉重可以當京都的控制者,可是他不想,也不敢讓任何人在事後產生這種猜測,所以才對大皇子格外恭敬。

  ***

  戰火已經蔓延到了京都之中,不可避免地波及到那些關門不出已經長達一日一夜的平民,四處都有戰禍慘劇發生。而定州軍的騎兵大隊,已經追殺著秦家的主營,向著京都九座城門的方位行進。

  而太子,卻根本不在龍旗之下,這位眼看著便要攻入皇宮,成為慶國新一任君主的年輕人,突然遭到了橫腰一擊,夢想破碎在自己的眼前,面色早已慘淡不堪。幸虧秦家那幾位忠心的將領,反應奇快,帶著殘軍殺出一條血路。

  李承乾不想退,因為他知道,自己手中能夠擁有的便只是秦家這支軍隊,如果退出京都,這天下雖大,可何處還有自己的容身之所?只怕連姑母也沒有想到葉家會叛吧?年輕太子的唇角泛起一絲苦笑,身下戰馬的顛動,也沒有讓他似凝固了的表情有絲毫變化。

  自己先前還想著登基之後,如何將葉家從老二那邊爭取過來,做一個實實在在的皇帝,如何抵住姑母母親祖母和秦老爺子的壓力,赦免城牆上那些堅決與自己做對的文官,尤其是舒胡二位大學士。

  誰能料到,葉家便這樣叛了!

  姑母只怕還不知道這個驚天的消息,母親和祖母還被困在皇城之上,而秦老爺子……已經死了。

  太子的胸口處一陣劇痛,在馬上已經快要站不直身子。身旁一位叛軍將軍含淚說道:「殿下,只要出得城去,再收集兵士,崤山沖一地,還有我們的人,到時候直沖北上,與燕大都督會合,大事定成!」

  這話說的有道理,然而李承乾卻並不怎麼相信。因為范閑活著回來了,只怕燕大都督也死了,而葉家既然叛了,流雲叔祖只怕……唉,李承乾的心裡歎了口氣,隨著馬兒的奔波向著城門處進發,心中不知蕩著怎樣的波濤。

  ***

  皇城之下,另一位叛亂的主謀之一,二皇子正用一種怨毒和絕望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岳父大人。葉重在親率定州軍前去追擊之前,不知為何回到了自己的中營之中,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婿。

  「如果你要活下去,今天我定州軍所說的話,你都要記住。」

  二皇子此時全身被制,淒涼地站在馬下,抬頭倔狠地望著葉重,啐了一口。他知道葉重的話是什麼意思,定州軍最後的倒戈,名義是上是因為自己要替父皇報仇,執行父皇的遺詔,可是他心知肚明不是這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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