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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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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重沉默片刻後說道:「而且范閑既然不跑,那他一定有什麼憑恃才是。」 二皇子的臉色平靜了下來。這位天潢貴胄聽從姑母的意見,暫時隱忍下野心,站在太子的身後搖旗呐喊,但心裡那根弦早已不知彈動了多少次,只是眼下大勢未定,他不會做出太多瘋狂的事情,尤其是相對于太子,他更害怕范閑的存在。 范閑對二皇子的打擊,不僅從實力上,也從精神上給他造成了極大的損害。二皇子深吸一口氣說道:「范閑這個人,總會在人意想不到的時候,掏出他的底牌,我從來不會低估他……」 葉重忽然冷冷地截斷了他的話:「然而我們不能再保存實力了……大皇子領著數千禁軍死守皇宮,又有監察院暗中助陣,實力比我們最初設想的要強橫許多,太平坊那邊,如果再不下死命去攻,只怕拖下去會產生變數。」 二皇子緩緩低下頭,在心中琢磨著什麼事情。此次秦葉二家合成叛軍圍宮,名義上自然都是支持太子繼位,但所有人都清楚,至少在眼下,定州葉家是他老二的人……所以自晨時起的數次攻勢,葉家並沒有付出全力,在主攻的太平坊方向,因為擔心自身實力折損太多,也格外小心翼翼。 也正是因為如此,叛軍的攻勢才顯得不夠連續,而這一切都是二皇子暗中默許了的事情。 葉重看了自己的女婿一眼,沉著說道:「相信范閑已經看出了這點,我想馬上他就會利用這點,挑撥你與太子之間的關係……當此大事,請殿下暫時拋卻往日心念,先助太子入宮才是。」 二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點了點頭:「岳丈大人說的對,不能給范閑任何可以利用的機會。此時我與太子殿下間再互相猜忌,只會讓宮裡的那三位兄弟快活。」 他扭頭看了葉重一眼,嚴肅說道:「讓太子和秦老爺子放心去攻……我去中營,請示一下太子有何指示。」 葉重微微皺眉,知道二殿下是準備用自己去當人質,用自己的安危去保證此時數萬叛軍的團結和意志,不給范閑一絲利用的機會。 「太危險了。」這位定州軍主帥緩緩閉眼,說道:「身為副將,我理應去中營領軍令,我帶著幾名親兵過去便好,定州軍交予殿下處置。至於一應攻城事項,均由中營發出軍令,不至於有軍令難遞的情況。」 二皇子一怔,片刻後感動關切說道:「岳丈小心。」 *** 不出二皇子和葉重的意料,眼看著定州軍在那裡保存實力,范閑怎麼也不肯放過這個離間的機會,站在城頭,望著叛軍中營的地方,再次開始對太子喊話。 此時城下攻勢尤急,鼓聲如雷,喊殺之聲四起,有叛軍沿雲梯,開始冒著箭矢與滾石,向著城頭攀登。可便在這樣緊張的時刻,這樣嘈雜兇險的環境中,范閑的字字句句卻烙印在所有叛軍士兵和秦家諸家將的耳朵裡。 他只對著皇城下喊了一句話:「秦老賊頭,你的人死了這麼多,不心疼啊?」 沒有一個字提到葉家,提到定州軍。但此時廣場上屍體散佈,那些被燒成焦柱的可怖叛軍遺體,還在散發著令人嘔吐的氣息,只要不是瞎子都會發現,在這幾波攻勢裡,死去的人基本上都是秦家的軍士以及京都守備師裡的兩屬,而定州方面並沒有受到太大損失。 此言一出,叛軍中營處的首腦們都愣了愣。太子卻微笑了起來,對著身旁諸將說道:「這等幼稚的挑撥離間,只有傻子才會信。」 是的,像范閑這種光明正大的挑撥,便是瞎子也聽得出來他的用意,只有傻子才會傻兮兮地中了他的計,開始猜疑彼此的用心。太子和二皇子雖然當年曾經在朝中鬥得你死我活,但經歷了大東山事後,在長公主的長袖輕舞,強力壓制下,迫不得已地緊密聯繫在了一起。兩位李姓皇子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在眼下,必須維持表面上的團結與合作。 然而再清楚簡單的計謀,轉化成直接的言語,落到所有人的耳朵裡,自然會對人們的情緒產生某種影響。尤其是秦家自老爺子以下的諸將,雖然明知范閑想要達到什麼效果,可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絲憤怒——攻城至今,都是秦家在打主力,定州軍卻基本上在一旁冷眼旁觀,叫這些秦家諸將心中如何能舒服? 自奪旗而回後,一直侍立在太子身旁兩騎外的宮典,面色便開始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似乎是感到了一絲慚愧。所有人都看到了定州軍此時的表現,知道葉重和二皇子的心裡肯定打著小算盤,雖然不會對今日大事產生什麼大的影響,可是秦家肯定極為憤怒。 太子溫和地望了宮典一眼,說道:「范閑知道自己已經入了絕路,才會做出如此無聊的舉動。所謂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宮中只有這麼些人,本宮以大軍壓之,只要我們自身不亂,大事終究將成,望諸君努力。」 「遵命,殿下。」身旁諸將齊齊躬身,知道太子所說才是正途,以正合,以奇勝,若正道坦蕩勢雄,何須在意奇路何在? 只是略略一提,太子便將范閑的那句話揉碎拋走,諸將又開始忙碌起來。太子則和秦老爺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便同時把眼光投射到城頭之上。 便在此時,一名執旗令兵快馬而至,在眾人微異的目光中,高聲稟道:「副帥葉重前來請太子令。」 太子微微一怔,眼光卻亮了起來。而一旁的秦老爺子忽然睜開了雙眼,寒芒盡出,卻馬上漸漸平息了下去。此時大勢已定,秦老爺子不可自抑地開始想到自己的獨子秦恒,在正陽門下究竟遭遇了什麼打擊,為何此時尚未歸隊,所以說葉重雖然來的突然,但秦老爺子也只是在心頭微微一動便罷。 老爺子猜到葉重為何而來,但根本不擔心葉重會搶去秦家的任何功績。所謂從龍,秦家扶太子上位之功,是誰都無法抹煞的,只要太子登基為帝,秦家在老爺子死後,至少還可以保數十年太平。 太子的那一絲訝異與微喜,卻是另有想法。他清楚葉重前來,是不想讓范閑的那句話,影響到了今日起兵大計。然而這份對自己的尊重和對大局的看重,讓太子仿似看到了另一抹光亮。 今日范閑將太后皇后三尊神主牌擱在城頭,太子便和秦老爺子產生了一次激烈的衝突。雖然最後太子強行壓制下了秦家諸將的念頭,可是他的心裡卻產生了一些別的想法——范閑想讓他產生的想法。 數日前起,太子和太后祖孫二人深謀數次,一直沒有下決心讓秦家領兵入京,怕的便是日後軍方獨大。看著今日情形,太子知道自己終究不是父皇,對軍方的影響力還是太小,自己必然要尋找一些平衡的手段。 而此時葉重的突然前來,讓太子尋找到了一絲可能性——是的,葉重是二皇子的岳父,按理講應該是太子最警惕的角色,但太子並不認為這世間的聯盟會永遠地持續下去,一切與利益有關,與感情親情無關——自己是正牌太子,馬上便要登基繼位,葉家支持自己,總比支持老二的好處要來的多。 當然,他不敢指望葉家忽然轉向投向自己,這些事情,也必須是很久以後才要考慮的問題,但他發現了這種可能性。 李承乾在心裡微感苦澀想著,城下一群人都是叛君悖德之人,什麼事情做不出來呢? 葉重入列,對太子鄭重行禮,稟報太平坊一地戰情。他的親兵遠遠地被隔在中營之外,秦家雖然不會防著他,卻也不會允他將親兵帶進去。 秦老爺子微眯著眼,向著葉重微微點頭,便算是見過禮。葉重面色微黑,沉穩至極。 *** 攻城戰還在繼續,四周流矢飛過,呼殺之聲未曾停歇。禁軍已經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傷亡,不過皇城雄高,宮門被山石泥沙填滿,還能支撐得住。 范閑眯眼看著眼前幕幕的死亡發生,不知心頭是什麼滋味。此時大皇子已經整理好輕甲,取下了腰畔的長劍,自親兵手中接過了自己縱橫沙場所用的長刀,沉默地自他身後走過。 范閑忽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肩膀,沉聲說道:「還是我去吧。」 「我承認你很強大,但是帶兵衝擊不是一個人的刺殺。」大皇子眉頭皺了皺,說道:「這種事情,還是我去做。你把城頭看好,我母親的性命就交給你了。」 范閑默然,知道無法勸服這位即將出征的兄弟。 大皇子看著他,忽然開口說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瘋了,居然什麼都不知道,就要帶著這幾百人去沖連營……」他苦笑了一聲,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老子死後,你如果能逃出去,記得每年給我燒些紙錢。」 范閑微澀一笑,知道老李家發跡之地的習俗便是燒紙錢,聽著此言不由拍了拍大皇子的肩膀,半晌後卻是什麼話也沒有說出來,只是憋出了一句:「大哥,小心些。」 聽到大哥這兩個字,大皇子朗聲笑了起來,說道:「臨死之際,忽然得你承認我是你大哥,倒也是不錯。」 大皇子清楚,范閑是連父皇都不願相認,卻願意認自己這個大哥,其間自有真實情緒。 范閑回首,望著漸行漸遠的大皇子和那些整裝待發的禁軍敢死隊員,看著他們輕輕撫摩著皇宮裡僅剩的兩百餘匹戰馬,眼光漸漸溫柔起來。他知道如果這一鋪自己賭輸了,自己或許還可以有翻身的機會,可是這些人以及宮中的大多數人,都會為自己的賭博付出生命。 「如果你們死了,我會用幾年的時間把老李家所有的人殺死,為你們復仇。」 范閑在心裡對自己這般說著,目光緩緩從城頭掠過,從城下掠過,掃過那些正勇敢抵抗著叛軍的禁軍士卒,看著堅守城弩處,負責各處聯絡的監察院親信,看著蒼白著面容,卻堅持站在皇城正前方的胡舒二位大學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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