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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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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德清已經老了,兩隻眼睛下方的眼袋有些厚。或許也是這些天一直憂心忡忡,沒有休息好的緣故。而此時,這一對眼袋上方的瞳子裡閃耀著悲傷、憤怒以及諸多情緒。 這時候是在十三城門司的衙門裡,言冰雲單身一人而至,將那封複製的遺詔遞過去後,便安靜地等待著張德清的選擇。 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慶帝的遺詔複製一份,這證明了監察院的工藝水平在成功偽造明老太爺遺囑後,又得到了質的飛躍,也證明了范閑此時死豬不怕開水燙的革命主義造反精神,也證明了小言大人雖然忠君愛國,但是在細節上並不秉持機械官僚主義。 所謂遺詔,其實只是皇帝在大東山被圍之夜,用一種極其淡然,看穿世事的口吻,寫了一封給太后的信。在信中,他提到了廢太子一事,以及太子和長公主在大東山圍困中所扮演的險惡角色,同時明確地指出,當范閑回到京都之後,監國的權力移交給他,並且令所有人不敢置信地賦予了范閑挑選慶國下一代君主的權力。 兩行老淚從張德清的眼眶裡流了下來,雖然早就知道陛下死在了大東山上,可是此時見到陛下的親筆字跡,這位城門司三品統領,依然止不住內心的情緒激蕩。 「這封遺詔……太后看過嗎?」張德清忽然抬起頭來,瞪著言冰雲的雙眼。 小言公子此時心中愈發地篤定,自己和范閑所擬定的方略應該能成功,不論從哪個方面看,這位以死忠聞名於朝的統領都會站在自己這一邊。 他輕聲說道:「娘娘已經看過。」 「那先前宮裡的煙花令箭是怎麼回事?」張德清瞪著言冰雲。 「遺詔上令小范大人協太后除逆。」言冰雲毫不慌張,只要范閑突宮的行動能夠成功,將太子和長公主抓住,城門司這裡沒有道理出問題,「煙花為令,已經開始了。」 「本將不能單靠一封遺詔就相信你。」張德清說道:「我要面見太后。」 「這是理所當然。」言冰雲一臉冰霜,回答得幹淨利落,其實他此時也不知道宮中的情況,不知道太后究竟是死是活,但在眼下,他必須答得理直氣壯。 「將軍世代忠良,當此大慶危難之際,當依先皇遺詔。」 言冰雲字字不忘扣在陛下遺詔之上,想當年他化名在北齊周遊,長袖善舞,也是個慣能騙死人不償命的厲害角色,只是這些年只在院裡做些案牘工作,與這種危險的工作脫離太久,於今夜單人說服京都府尹,此時又于如林槍枝間,說服十三城門司統領,只能算是回到了老本行。 「宮中有亂。」張德清沉默片刻後說道:「我這時候要馬上入宮。」 言冰雲的眉頭皺了皺。張德清的眼光凝了凝,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便在此時,言冰雲冷漠訓斥道:「張大人,不要忘了陛下將這九座城門託付給你。牢牢地替京都看守門戶,便是你的職責!」 此言一出,張德清又沉默了起來,似乎是在斟酌考慮什麼,半晌後,他說道:「言大人給本將一些時間。」 拖?言冰雲隱隱察覺到了一絲異樣,難道張德清並沒有被這封遺詔說服,還要再看看京都的局勢?但此時他不知道長公主與太子已經逃出了宮廷,為了保障范閑的突宮行動,如果十三城門司暫時中立,不是他不能接受的結果,甚至比他預想的結果還要好一些。 既然拖那便拖吧,言冰雲好整以暇地在城門司衙門裡坐了下來,于一眾將官長槍所指間,安坐如素,面色平靜。 看著他這副神情,張德清不由微怔,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自信。 ***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這一拖竟然是拖了這麼長的時間。言冰雲被變相軟禁在城門司的衙門裡,沒有什麼熱茶可以喝,也沒有什麼小曲可以聽,熬得確實難受,當然,最難受的是那份無處不在的壓力。 他喝的是西北風,聽的是京都裡時不時響起的廝殺聲,有時候甚至還能聞到淡淡的焦味,應該是哪裡被人點燃了。 張德清沒有那麼多時間陪他枯坐,身為城門司統領的他,有太多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此時的他握著腰畔的劍,行走在夜色中的城牆之上,雙眼下的眼泡奇跡般的消失不見,瞳中閃耀著鷹隼一般的光芒,盯著京都裡的一舉一動,同時不時發出號令,彈壓著自己的部屬,嚴禁參與到京都裡的政變之中,只任三千官兵將京都的九座城門看得死死的。 是的,在他的眼中,范閑領導的所謂正義力量,其實就是一場政變,雖然在看了遺詔後,他不得不承認,范閑擁有大義名份,可他還是下意識裡認為,所有進攻皇宮的人,都是壞人。 慶國京都與北齊上京城比起來,沒有太厚重的歷史,卻有更多的軍事痕跡,所以這座城牆雖不斑駁卻極為厚實,高度雖不及皇城,但若真的用來防守,各式配置卻要強悍得多。 張德清站在城牆上,就像是從這厚厚的石磚混合城牆中汲取了無窮無盡的力量,讓他勇於做出某些選擇。 在一個瞭望口處,他站住了身形,遠遠地望著皇城方向。京都裡的騷亂漸漸平息了下來,似乎京都府已經被范閑收服,開始有衙役上街鳴鑼安撫百姓。 他並不清楚,此時京都宮變的兩位主謀,大皇子和范閑此時也正站在皇城牆上,往城門的方向遠眺。他的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憂色,如果事情真的這麼演變下去,自己只有接受那封遺詔。 也許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然而張德清卻聽到了馬車車輪壓碾著石板路的聲音。這聲音在他的耳中響得十分清楚。 「是三角石路,近城門了。」 張德清對於自己管理了近二十年的城門附近異常熟悉,熟悉得甚至能夠聽出馬車車輪碾過的究竟是青石板路,還是三角石路。他沉默了片刻,然後走下了高高的城牆,走了城門司的衙門。 *** 當馬車的聲音在城門處響起時,言冰雲已經沉著臉站了起來,他身周負責看守他的士兵們緊張了起來,拔出兵刃將他圍在了當中。 言冰雲的心沉了下去,不是因為被士兵圍住,而是因為馬車聲。在深夜的京都裡,有誰會坐馬車靠近城門?京都百姓久經朝廷傾紮,像今夜這般的動靜,不至於嚇得他們棄家出逃,而且百姓們也沒有這般愚蠢,坐著馬車,等著被那些殺紅了眼的軍士們折磨。這時候坐馬車意圖出京的,只有一種人。 便在此時,張德清走了進來,看著言冰雲沉著臉說道:「得罪了,言大人。」 他接著喝道:「給我拿下這個朝廷欽犯!」 言冰雲眼瞳微縮,他不知道張德清前後的態度為什麼發生了如此劇烈的變化,難道是范閑突宮的行動失敗? 兵士們圍了上來,言冰雲沒有反抗。世人皆知,這位小言公子和小范大人最大的區別就是,武力值有些偏低,動起手來沒有什麼殺傷力。 而言冰雲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冒險,張德清只是要拿下他,如果自己反抗,這十幾把長槍戳進自己的身體,感覺應該不會太好。 城門司沒有監察院那種鋼指套,卻有一種小手枷,扣住人的手腕關節後,根本無法掙脫。待言冰雲被緊緊縛住之後,張德清松了一口氣,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看外面的黑夜。 「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是一個人來的。」張德清眉頭皺的極緊,「不知道該說是小范大人愚蠢,還是你太膽大。」 言冰雲被踢倒在地,難得地開了個玩笑:「其實,這只是人手的問題。」他頓了頓後說道:「我無法想像自己會看錯一個人。」 張德清沉默片刻後說道:「原因很簡單,如果你們勝了,我自然會奉詔,可如果你們敗了,我奉詔有什麼好處?」 言冰雲皺著眉頭,半晌後歎息說道:「忠臣忠臣,何其忠也。」 「我忠於陛下,但不會忠於這封真假未知的遺詔。」張德清面色有些難看,似乎對於自己違逆了陛下的遺詔,也感到了一絲惶恐。 這位城門司統領在心裡想著,如果陛下還在,自己當然要當一輩子的忠臣,可陛下已經不在了,誰願意一輩子守著這九座破城門呢? 言冰雲沉默了,他來城門司本來就是冒險,但也是基於對張德清這個人的判斷,他依然無法說服自己,這樣一位統領,為什麼會如此幹淨利落地選擇了站在遺詔的對立面。 范閑敗了嗎?言冰雲的眉頭仍然皺著,似乎在思考一個極其困難的問題。 此時張德清距離他只有三步的距離。 言冰雲的眉頭忽然舒展開了,然而一滴冷汗卻從他的眉角滑落下來。 張德清卻清楚地聽到了一個破裂聲,就像是桌子腿被人硬生生地扳斷。 言冰雲忽然抬起頭來,一字一句說道:「十三城門司統領張德清,逆旨,助亂,凡慶國子民,當依陛下遺詔,誅之。」 張德清眼神微動,不知道言冰雲這番話究竟是說給誰聽的,此時的衙堂之上,盡數是他的親信,沒有誰會傻到出來動手,但他心裡感覺到了一絲怪異,下意識裡往後退去,想距離被死死縛住的言冰雲遠一些。 有人動了,動的人不是言冰雲,而是張德清親兵當中的一個人,那個人在聽到言冰雲的話語之後,沉著臉,咬著牙,舉起了手中的刀,對著張德清的後腦勺就劈了下去! 正如先前所言,慶帝再放心張德清的忠誠,也總會在城門司裡遍佈眼線,而這些眼線中自然有大部分是監察院撒出去的。范閑和言冰雲接觸不到這些釘子,但言冰雲此時卻在用遺詔賭這些釘子的熱血,即便十出其一,亦有大效! 刀風斬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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