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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二


  范閑一個人坐在書房中,沉默地分析著京都發生的一切,他隱約感覺到長公主或許可能因為瘋狂的情愫而執拗地等待著皇帝的雷霆一怒,而皇帝明顯是有所保留。是親情?范閑不相信這一點。

  他翻開院報下的那幾封書信,第二次看過之後,沉思片刻,便開始寫回信。信自京都家中來,父親一封,婉兒一封,主要講的都是思思及她腹中孩子的事情,一應平安,並不需要太過擔心。

  然而婉兒的信中,自然要提到了長公主的事情,雖沒有明言什麼,但似乎也是想讓范閑在宮裡說些話。

  范閑再次苦惱地歎息了起來,他清楚妻子是個難得的聰明人,當然知道被遮掩的一切背後,是怎樣的不可調和,可她依然來信讓自己說話,這只證明了,婉兒對長公主始終還是有母女的情份。

  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皇帝冷血,范閑冷血,並不代表這天底下的人,皇族的人都是冷血動物。

  范閑認真地寫著回信,對父親那邊當然是要表示自己的震驚與疑惑,對婉兒的回信以勸慰為主,同時問候了一下思思那丫頭。

  接著他便開始寫奏章,給皇帝的密奏,在奏章中雖然沒有直接為長公主求情,但也隱約表示了一下身為人子應該有的關切。寫完後他細細查看了幾遍,確認這種態度,既不會讓皇帝認為自己虛偽,也不會讓皇帝動怒,便封好了火漆,讓下屬們按一級郵路寄出。

  做完了這一切,范閑才稍微放下心來,這數月在江南雖然逍遙,但其實眼光一直盯著京都那處,精神上的壓力十分巨大。

  事雖不協,但基本按照他的想法在進行,他終於放鬆了些,拉開密室的抽屜,取出七葉與自己用一年多的功夫抄錄下的那份內庫三大坊工藝流程發呆。

  這份工藝流程雖然不是內庫的全部,但范閑清楚,如果這份東西真的流傳到北齊,真的會造成很恐怖的後果。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暗想這一次雖然是自己和陳萍萍暗中下意識攜手,玩了皇帝一次,但終究只是玩弄了細節,至於大的局面上,說不定是皇帝在玩自己。

  「王十三郎也閑的有些久了。」

  范閑這般想著,然後起身,收拾好一切,離開了西湖邊的莊園。

  §卷六 第九十五章 坑

  便在杭州西湖邊,時近天暮,湖光山色盡融入金光之中,說不出的美麗。在這片暮光之中,單身一人的范閑來到了湖畔一座山丘之上,看著那個手持青幡的年輕人,偏頭說道:「聽說你最近在杭州城裡算命,很是得到了一些大家小姐的青睞?」

  手持青幡的年輕人,自然便是東夷城四顧劍的關門弟子,那位幫助范閑殺了燕慎獨的九品高手。關於這個人的存在,以及之後對於自己的幫助,范閑一直覺得有些荒謬,就像是前世聽說過的那些先鋒戲劇,讓人怎麼品咂,都覺得嘴裡有股異味兒。

  四顧劍那白癡雖然看似想的分明,但實際上范閑總覺得這事兒太胡鬧了,雖則天下沒有幾個人知道王十三郎和四顧劍之間的關係,可若范閑翻臉不認賬,四顧劍怎麼向長公主或者說燕小乙那邊交代?

  王十三郎的臉朝著西湖的方向,淡淡的金光映著他英俊的面寵,鍍上了一層令人覺著心怡的光芒,極其溫和。

  「現如今,整個江南都知道我是大人您私屬的高手。」年輕人和藹笑著說道:「自然那些官員們也會給我幾分薄面。這算命的生意,當然差不到哪裡去。」

  湖面上一陣輕風拂來,沿著山丘下發青樹往上,只略略帶動了十三郎手中那面青幡的一角,卻恰好露出了鐵相二字。

  經歷了招商錢莊侵佔明家股子的風波,當時曾在明園的人,都已經猜到,這位站在招商錢莊掌櫃身後的年輕人,一定是小范大人用來監視錢莊的高手。

  欽差大人的心腹,自然在江南一帶混的風生水起。

  「好在你沒有禍害良家姑娘的習慣。」范閑笑了笑,站到了他的身邊,偏首望了他一眼,心裡泛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湖畔青丘,湖面反金光,光潤臉龐。這一幕景象,讓范閑不由想到了很多年之前,在澹州的懸崖上,世間最親近的那個男子,似乎也是被一團明亮包圍著。

  那個蒙著一塊黑布的男子,似乎在對某個地方告別,那十三郎呢?范閑下意識裡搖搖頭,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總習慣將這位仁兄與那位瞎子叔聯繫在一起。

  他很想念五竹。尤其是在江南這麼安穩的狀況下,他不知道五竹叔的傷究竟養好了沒有,就連陳萍萍也不知道五竹究竟躲在什麼地方養傷。

  而什麼樣的傷勢居然要養一年多?

  范閑的眉頭皺了起來。

  王十三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問道:「范大人,你有心事?」

  「是的。」范閑沒有猶豫,直接說道:「我有件事情需要你幫忙。」

  「什麼事情?」

  「我朝太子正在往南詔方向走,這一路上毒霧彌漫,道路艱險,我有些擔心他的身體。」范閑面色平靜說道。

  王十三郎眉頭微皺,呼吸略微沉重了一些,思忖許久後緩緩說道:「禁軍、監察院加慶國虎衛,這種防守何其嚴密,就算我死了,我也不見得能近他的身。」

  范閑笑了起來:「你誤會我的意思了。」

  王十三郎看著他,一言不發。

  「替我帶解毒丸子給他。」范閑微微低頭,似乎是在躲避湖面上越來越濃的金光,「替我暗中保護他,確保這一路上他的安全。」

  王十三郎的眉頭皺的更緊,完全不明白范閑為什麼忽然間會拋出這個任務,遲疑少許後,他輕聲說道:「為什麼?以我對慶國京都局勢的瞭解,長公主被幽禁,太子明顯也要失勢,慶國皇帝之下,再無與你抗衡之人。」

  范閑笑了笑,不知道該怎樣解釋,於是乾脆沒有解釋。

  「京都到底出了什麼事?」王十三郎像個孩子一樣好奇問道:「這事兒不會和您有關係吧?」

  他下意識裡用了您這個尊稱。但范閑卻是呸了一口,沒好氣說道:「我在江南,手再長也伸不到京都去。」

  王十三郎想了想,認可了他這個解釋,撓了撓頭後說道:「可是……太子一路南下,看來貴國陛下似乎有什麼想法。范大人你要我去保護他,莫不是猜到了什麼?可是如果我猜的是對的……您這樣,豈不是與貴國陛下作對?如今的我,早已成了眾人皆知的秘密,這樣明著與貴國陛下作對,大人難道不擔心?」

  「免了,別瞎猜了。」范閑歎了口氣,「這事和陛下無關,純粹是婉兒來信的要求,我畢竟假假也是半個皇族子弟,總要付出一些。」

  王十三郎笑了笑,明知他說的是假話,卻也不揭破。

  范閑皺著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別笑的跟兔爺似的,此時看來,你也不是個蠢貨……」

  王十三郎攤手說道:「我什麼時候蠢過?」

  「殺小箭兄的時候。」此時的范閑,早已從十三郎的嘴中,得知了當時夜襲元台大營時的具體過程,知道十三郎當日的勇猛,發過無數聲感歎,此時又再次重複了一遍,「猛士……很容易死的。」

  王十三郎自嘲笑道:「我大概只習慣這樣的對戰方式。」

  不知怎的,范閑忽然想到了林青霞演的猛將兄,很荒謬地自己笑了起來,然後在王十三郎茫然的眼光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師傅讓你跟著我,想必是為了很多年以後的事情……既然如此,還是惜些命吧……南詔那一線上,你暗中跟著就好,能不出手當然最佳。」

  他沉默了片刻後說道:「我不是要脅你,只是明家如今已經在我手中,內庫行東路的權力也都在我手中,你應該清楚這兩個月裡,我與令師合作的不錯,所以請幫我這個小忙。」

  ***

  看著那面青幡消失在了湖畔的金柳裡,范閑沉默了下來,蹲了下來,一屁股坐到了青丘上,看著美麗的西湖和那並不存在,從來沒有存在過的斷橋發呆。

  如果知曉內情的王啟年知道他這個安排。一定會嚇的半死,以為他患了失心瘋。然而范閑清楚,自己沒有瘋。

  以前要將太子打下來,是因為太子如果繼位後,自己就沒有好日子過。而此時要保住太子的小命,卻是要給慶國皇帝製造麻煩——因為一旦長公主和太子完全嗝屁後,他與皇帝之間就再沒有任何緩衝,削權是馬上就要到來的事情。而范閑更擔心的是陳萍萍和范建的安全。

  范閒心裡清楚,慶國皇帝是一個極要名聲的人,從這次皇宮事變中便可以觀察的極為充分。一件皇族醜聞,皇帝為了遮掩此事,不惜殺了宮中數百人,還將一直壓在案下許久的東海屠島事、出賣言冰雲的細則都拋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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