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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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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竹一拍大腿,暗自讚歎。這些天來一直壓在他心頭的那塊大石,不知為何,在范閑到來後,突然變得輕了許多,也許是他將這個天大的秘密告訴了另一個人,分去了一半,也許是他覺著像小范大人這種神仙般的人物,一定能夠處理好這件事情。 他對范閑的信心很足,覺得自己今天終於可以睡了個好覺了,滿臉輕鬆地吹熄了燈火,脫了衣裳,鑽進了厚厚的被子,雖然被子裡少了秀兒那具青春美好的胴體,小洪公公依然感覺十分安樂。 *** 然而范閑對洪竹的信心卻並不是十分充分。 對於控制洪竹的手段有三,他一方面是幫他家族復仇,另一方面給他膠州的兄長無數好處,而真正用來羈絆洪竹的,還是一個情字。這世上人與人都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可以用金錢收買,有的人在美女面前沒有絲毫抵抗能力,而范閑確認,洪竹是一個很特殊的小太監,頗有篤誠之風,任俠之氣,不然也不會因為報恩而甘願成為自己手中的釘子,也不可能偶爾討好了洪老太監…… 可是,人的性格品性總是會隨著他身處的環境而改變,如今洪竹早已不是那個在山野裡逃命的苦孩子,也不再是宮中任人欺負的小太監,他是東宮的首領太監,又深得皇后寵信,陛下喜愛,宮中太監宮女們的討好——居移體,養移氣,虛榮可銷骨,利欲能熏心,誰知道日後他會不會禁受不住利益的誘惑,悄無聲息地倒向另一邊。 沒有人知道洪竹是他的人,所以別的派系接納起他來,會十分容易。如果是玩無間,范閑當然高興於這種狀態,可如果洪竹真的如何,他也沒有什麼辦法。 好在有了這樣一個秘密。范閑很感謝這個秘密,不論以後能不能為自己帶來什麼好處,至少這個共同的秘密,可以讓洪竹再也無法離開自己,至少在長公主和太子垮臺之前。 回到了皇城前角的居所,一片黑暗中,范閑小心翼翼地確認了自己離開時設的小機關沒有被人破壞,看來沒有人在這短短的時辰來打擾自己,伸出手指勾去那根黑髮,入內在那兩名甜甜睡著的太監鼻端抹了些什麼。 然後坐到了床上,從懷裡取出路上順手摸的一瓶禦酒,往床邊灑了少許,坐著發了會兒愣,便倒頭睡去。 *** 坐在馬車上,范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厚厚的朱紅宮牆,下意識裡想離這座皇宮越遠越好。他入宮的次數太多了,但每一次入宮,都像第一次入宮拜訪諸位娘娘時一般,能感覺到那股涼颼颼的味道。 無關天氣,只是涼……薄涼。 他很討厭皇宮裡的這個味道,所以他很討厭一直呆在皇宮裡,他很同情那位一直被關在皇宮裡的皇帝老子,同理,他確實不願意當皇帝,這不是矯情,而是實在話。 前世某個論壇上的帖子曾經敘述過皇帝這種職業的非人痛苦,所以范閑想保有自己的自主擇業權,這大概就是他和陳萍萍之間最大的矛盾衝突吧。 腰纏十萬貫,騎馬下江南,背負天子劍,遙控世間權,這種日子或許不錯。 四大宗師裡,其實就屬葉流雲的生活最憩意,只是他還需要君山會的銀子和無微不至的服務。 可范閑不需要。 沉浸在美好的想像之中,范閑偏頭看了一眼妻子,愛憐地輕輕撫摸著她頭上的髮絲,說道:「再過幾年就天下太平了。」 「幾年?」婉兒牽動著自己的唇角,牽強一笑說道:「希望如此。」 「你和母親談的怎麼樣了?」林婉兒眼睛望著車窗外的京都街景,忽然間問了這句話。 范閑微微一怔,溫和說道:「小聊了一會兒,也沒有什麼實質性的東西,你昨兒看著乏的厲害,那麼早便睡了,我也不好多呆。」 「我是裝睡。」林婉兒平靜說道:「如果我不睡,你們兩個人之間也不方便說什麼。」 范閑沉默許久,他這才明白,妻子是給自己與母親一個談判的機會,一個看看能不能妥協的機會,只是……雙方手裡的血已經太多,很難洗乾淨後進行第二次握手。 感受著身旁夫君的沉默,林婉兒忽而覺得精神有些不濟,身子有些乏力,輕聲說道:「這可怎麼辦呢?」 范閑沉默著將妻子溫柔地攬入懷中,不知如何言語。 婉兒沒有拒絕他的懷抱,偏頭溫柔地靠在他的胸膛上,眉宇間一抹淡漠與絕望一現即隱,眼淚開始滑落下來,如珍珠般,連連串成一線,打濕了范閑的衣裳。 范閑不是沒有考慮過怎麼辦的問題,只是勢早已成,他可以嘗試著打掉二皇子的雄心,卻根本沒有一絲奢望能夠說服長公主退出這天下的大舞臺。 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鬥爭。 而身處其間的婉兒,自然是最可憐的人兒,范閑明明知道這一點,卻無法改變什麼,他緊緊抱著懷中的妻子,不知為何,心頭也開始酸楚起來。 在一年前,婉兒就曾經提醒過他,說不定母親大人便會重新與太子聯起手來。 此時回想過往,范閑不由不嘆服于妻子敏銳的直覺,知道婉兒不是不明白慶國太平盛世下的洶湧暗流,而她只是夾在其間,只能沉默。 一直沉默,沉默得似乎不見了。 正因如此,范閑對妻子愈發地愧疚與抱歉,因為他無法說什麼,甚至連一聲承諾都不可能給予。 懷中的妻子在無聲地哭泣。 范閑輕輕用大指拇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抬頭看著窗外的街景,他心裡想著,就算一個人擁有兩次生命,可是依然有很多事情無法改變,有很多願望無法達成。 葉輕眉如此,自己也是如此。 §卷六 第六十六章 稻草的根在哪兒? 這是范閑入京三年來,第一次完全獨自一人謀劃一件事情,沒有老頭子們的幫忙,沒有言冰雲的謀劃,但他依然可以運用監察院的龐大情報系統和積年累月保存下來的巨大宗卷資源,開始從皇宮外面,往皇宮裡面伸去陰謀的觸角。 壓力很大,但他必須學會承受這種壓力,在籌備此事的過程當中,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和父親還有陳萍萍說出實情,只是這兩位長輩的心思實在難以琢磨,誰也不知道他們對陛下的忠誠到了哪種程度,更不清楚這樣一個肯定會讓皇族大亂的陰謀,會不會被兩位長輩因為某種原因強行壓制下來。 所以他選擇了一個人在黑夜裡前行。 監察院的情報源源不斷地送到了他的書房中,為了防止引起有心人的側目,范閑用的名義很巧妙,所小心觸碰的,也只是外圍消息,然後轉了幾道手,送往城中那個偏僻安靜的小院中。 他不敢在書房裡沉默太久,從而露出些許痕跡,還是如往常一樣孝順著父親,在園中逍遙著,中途還去任少安府上做了一次客,只是今年辛其物並沒有如往年那般邀請他。 范閒心裡明白,辛其物畢竟是太子近人,在這種當口兒,在太子漸漸從沉默中醒來,用自己良好的表現表演瞞過宮裡所有人的當口兒,辛其物肯定受到了東宮的示意,不再試圖拉攏自己,只是這種轉變也不顯得突然,辛其物尋了個不錯的藉口,並且還親自上府送上了一份厚禮。 數日之後,范閑終於將這件事情的頭尾想的比較清楚,在腦子裡過了一遍計劃後,站在事後調查者的立場上,用審慎的目光審視著腦中的那些線索,確認皇族由上至下的調查,很難將洪竹扯進去,更牽連不到自己的身上,這才稍微覺得輕鬆了些。 大年初七,被悶在府中悶壞了的范思轍纏著自家的哥哥要出去逛逛。范閑一瞪眼駁了回去:「你當你還是范府二少爺?現在是院裡在瞞著你的行蹤……但肯定宮裡早清楚了你在哪裡……現在刑部沒人來捉你,是宮裡給父親和我這個哥哥面子,你這麼腆著一張胖臉出去招搖,宮裡的臉面往哪兒擱?馬上就會有人來逮你!」 范思轍一愣,心想哥哥今兒說話怎麼這般刻薄,但他這一年裡在北齊做事,依舊保留了當年的經商陰險天才,又脫了些許浮誇之氣,馬上看出來兄長有心事,心情比較沉重,小意說道:「哥,出什麼事兒了?一世人,兩兄弟,有啥話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范閑忽然想到隨著思轍南下的那幾名北齊高手,如今被安排在城外田莊裡,心頭微動,但馬上拋去了那些想法。連陳院長和父親他都不敢驚動,更何況自己這個寶貝弟弟,只是被思轍瞧出了心事,總要有個遮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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