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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九


  范閑往旁邊側了側身子,擋住了戴公公的視線,趁著那幾名太小監跪在地上的機會,向洪竹使了個眼色。

  洪竹看的清楚,眼神裡卻在叫苦,表示自己此時實在無法找到方便的地方說話。

  范閑點點頭,冷漠說道:「滾。」

  於是洪竹一拂袖子,又惱又羞地帶著幾個小太監往長廊那頭去了。

  看著這一幕,戴公公對范閑媚笑說道:「讓這狗奴才再囂張,仗著皇上和皇后都喜歡他,在宮裡盡瞎來。」

  范閑笑道:「這宮裡確實不好瞎來,呆會兒去漱芳宮,我還是得注意下儀容。」

  也不等戴公公再大義凜然地說什麼,他蹲下去,一邊把腳下的長靴往上拉,一邊將靴下踩的那張紙塞進了靴子裡。

  §卷六 第六十二章 宮裡那些……破事兒

  漱芳宮裡,宜貴嬪眉開眼笑,看著書桌邊的兩個人。范閑正在盯著李承平抄書,這書的內容是什麼,宮裡沒有多少人在意,但關鍵就在於這個盯字上面,關鍵就在於范閑與李承平的師生關係上。

  宜貴嬪不是一個精於算計的厲害貴人,相反,她在這個陰森森的皇宮之中,一直保有著黃花閨女時的疏朗與開明,因其純,因其真,才會受到陛下的寵愛,生下了三皇子。

  以慶國皇帝毫不在意男女之事的風格來看,當皇后生下太子之後,只怕根本就沒有準備再要孩子了,以此可見,宜貴嬪的心性,確實投了皇帝的性情。

  便是宮裡其餘的人也是一樣,總覺得這位出身柳氏的貴嬪,一天到晚精力十足,嬌媚活潑,讓人看著便身心舒暢,和那院裡的寧才人一樣,都是皇宮中的另類,只是她這個另類更討人喜歡些。

  所以即便皇太后因為柳氏范族外戚勢力的緣故,對於三皇子一向不是怎麼很親近,但對於宜貴嬪也沒有什麼惡語——眾所周知,宜貴嬪禦下極寬,待人極厚,從來沒有什麼害人的心思,這是宮中十來年裡默默得出的結果。

  但是不願意算計,沒有什麼害人的心思,並不代表宜貴嬪真的就沒有自己胸中的算盤,不然當年也不會借著范閑救了三皇子的機會,便讓三皇子拜范閑為師,而且將漱芳宮裡的一應資源都向范閑敞開。

  她知道范閑對於漱芳宮的重要性,所以在無人處總是刻意籠絡。皇家一向對外戚盯的嚴,但范閑卻有個橫亙于外戚、朝臣、皇族三面間的複雜身份,漱芳宮與范閑交往,宮裡的人說不出太多話來。

  ——范閑在朝中的地位越穩固,漱芳宮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也就越穩固。

  只是偶爾思及范閑的權勢與聖眷,宜貴嬪的心中也總會有些訝異,皇帝陛下,也太寵他這個私生子了。

  因為范閑的極為受寵,宜貴嬪不是沒有警惕過某種危險,只是那種警惕絕對不能宣諸於口,所以她一味沉默並且保持著爽朗嬌媚,直到范閑歸宗,她才真正確認了范閑的心思,從心底深處湧起無限感激。

  所以此時,她看著范閑與自己兒子並排坐在書桌邊的場景,無比快慰。

  ***

  「聽說先前在殿后長廊上你碰著一個人。」

  宜貴嬪的貼身宮女醒兒收到了宮內的一個風聲,便急忙告訴了自己的主子。宜貴嬪心頭微動,將范閑輕輕招至偏廂間,睜著眼睛,很認真地問道。

  范閑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指頭,笑著說道:「洪竹那奴才,現在越來越放肆了,見著我居然不行禮,走路都是在用鼻孔看路,我代陛下教訓了他一下。」

  用鼻孔看路,這形容有趣俏皮,宜貴嬪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但旋即將笑意一斂,輕聲說道:「小洪公公如今是宮裡的紅人,東宮的首領太監,而且陛下似乎也挺寵愛他,準備讓他回禦書房。」

  她看了范閑一眼,宮裡所有人都通過各自的途徑將洪竹的晉身履歷摸的清清楚楚,都知道洪竹在禦書房當差,眼看著就要爬上去的時候,是范閑的一個暗奏,讓洪竹丟了差使,被趕到了東宮。

  宜貴嬪知道范閑與洪竹不對路,但是洪竹如今已經在東宮又爬了起來,陛下似乎也對當年的舉措有些後悔,她不得不提醒范閑一聲,像這種大太監,他雖然不懼,但身為外臣,總要防著宮裡這些太監們吹陰風。

  范閑搖搖頭,冷笑道:「這樣一個縱容家兄強霸百姓田產的小奴才,想回禦書房,哪有那麼簡單?」

  她斟酌少許後,軟聲說道:「你何必和一個奴才計較?如果他真回了禦書房,兩邊結怨深了,也怕不方便……再說,宮裡都在傳,這位小洪公公是洪公公的什麼人,你的身份畢竟是朝臣。」

  慶國的太監一向沒什麼地位,自開國以來便嚴禁太監干涉政務,輕者逐出宮去,重者當場杖死,只是開國數十年,總有一兩個異類,而一向在含光殿外養神的那位洪老太監,自然就是這麼一位特殊人物。

  這位老太監也不知在宮中呆了多少年,深得太后和陛下的信任,而且本身也是位神秘至極的強者,如果洪竹真是洪老太監什麼人,只怕范閑也要忌憚三分。只是范閑當然清楚這其中的緣由,忍不住笑了起來,卻也不可能對宜貴嬪講,只得笑著說道:「姨,你就甭擔心了,我自有分寸。」

  宜貴嬪見他不在意,忍不住又勸說了兩句,看沒什麼效果,才悻悻然入了後寢,懶怠再和這娘家的倔強孩兒說道。

  范閑又湊到老三桌子邊上說了幾句什麼,便在老三依依不捨的眼光之中離開了漱芳宮。

  今日婉兒要在太后的含光殿裡留宿,還不知道這一住就是幾天,范閑夫妻入宮,卻只得一人回去,走在皇宮神武門那長長陰沉的門洞之中,他孤家寡人,看著身後模糊的影子,心裡老大不快活,一方面是覺著婉兒在皇族之中果然極為受寵,另一方面卻是在暗罵,那個老太婆只知道祖孫怡情,卻哪裡想過自己小夫妻二人也是久別重逢。

  他滿臉不爽地出了宮,卻看著大殿下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不由沒好氣道:「自開國以來,禁軍大統領兼侍衛大臣的,沒有幾個人像你一樣天天守在皇宮門口……這不是行軍打仗的時候,這是太平盛世,守在宮門口,是準備看誰笑話?」

  大皇子斂了笑容,冷哼一聲,說道:「你有什麼笑話可以看?覺得晨丫頭不隨你回府丟了臉面?別忘了,我那妹妹自幼可是在宮裡長大的,你似乎早就忘了這些。」

  范閑回京後和大皇子見過兩三面,只是身邊一直都有外人,不好說些私己話,而且雖然在陳萍萍和寧才人的親切關懷下,這兩兄弟早已組成了不須言明的結盟,但畢竟大皇子所處的位置不一樣,他是所有皇子們的兄長,並不願意看著太子殿下和老二就這麼被范閑一步步玩到消沉,所以兩個人之間還是有些隔膜。

  「今兒不和你多說,我急著回府辦事。」范閑看著大皇子的神情,就知道這位軍中猛將,政治上的處女準備和自己說什麼,連連擺手。

  大皇子沉聲斥道:「我今兒也不打算為晨丫頭的事情教訓你,只是你北邊那個女人究竟準備怎麼處理?」

  范閑一怔,這才知道原來又是家務事來了,不由苦笑了起來,說道:「我說大殿下,這是為臣的家務事,婉兒既然嫁給我,就不需要你再來操心了。」

  最初他對於大皇子和婉兒的親密便有一些微微醋意,此時逮著機會,便冷冷地打了回去。

  大皇子大怒,強行壓下怒火,說道:「誰耐煩管你?只是王妃說過年後你還沒有去本王府上坐坐,讓我來問你,是不是不打算來了。」

  王妃自然就是范閑親自護送南下的北齊大公主。范閑摸摸腦袋,說道:「殿下府上,我自然是要去的,大約便在後日。」

  大皇子見他應了下來,點了點頭,也不再管他。范閑忽然想到一樁事情,說道:「我把弘成也帶來。」

  大皇子微異,看了他兩眼,心想弘成那小子不是因為你的緣故被禁足嗎?

  范閑沒有解釋,只是皺眉說道:「話說回來,羊蔥巷那宅子你到底還要不要?人堂堂一位胡族公主,總不能就擱在那院子裡發黴吧?」

  大皇子一窒,半晌說不出話來。

  范閑看著這幕就確認了,當初在西征軍回京的途中,這位大皇子殿下肯定與那位胡族公主瑪索索有過無數夜露水上的故事,只是不好再刺對方,他拱拱手便上了那輛黑色的馬車。

  ***

  待回到范府,進了園內三角區那間最隱秘的書房,確認了四周沒有什麼耳目,便是虎衛和那位皇帝埋在范府裡的僕婦也都離這間書房遠遠的,范閑才叉開雙腿,十分舒服地躺在了矮榻之上,將一雙穿著內庫出產純羊毛襪的腳,對著書房的大門,憩意地讓熱氣蒸騰,讓酸脹的腳丫子快活。

  那雙靴子擺在榻下。

  那張紙條已經被他拿在了手中。

  他與洪竹之間的關係,沒有任何人知道,甚至連陳萍萍和父親都不知曉,便是親手處理了潁州事宜的蘇文茂,也不知道他是在為洪竹報仇,猜也猜不到這方面去,洪竹可以說是范閑埋在皇宮裡最深的一枚釘子。

  也正因為如此,雙方之間根本不敢冒險建立一個常規的情報系統,洪竹有什麼消息都很難傳遞出宮。

  當然,皇宮內的一般消息,都有宜貴嬪和范閑交好的幾位大太監打理,也不怕耳目不通。洪竹既然冒險傳消息給他,那這個消息,就很值得重視,更何況年前入宮裡所看見洪竹的那一絲恐懼,更讓范閑有些好奇這張紙條的內容。

  ***

  范閑看著紙條,不由眼睛微微眯了起來,等看到最後,更是壓抑不住心中驚駭,直接從榻上坐了起來!

  他開始看這個紙條時,還有些不以為意,覺得洪竹太過行險,可是看到最後,終於看明白了洪竹話語裡隱著的意思,嚇的他再也躺不住了。

  紙條上寫的很簡單,具體人物代稱,用的也是一些范閑最開始和洪竹商量好的隱語,范閑看的十分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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