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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八


  范閑一怔,皺眉問道:「什麼話?」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范思轍看著哥哥英俊的面容,羡慕說道:「是這兩句詩,看來那皇帝大愛石頭記,果然不是假話,每每進宮,總是把話題往哥哥身上繞,說不出的喜愛尊敬。」

  范閑失笑,這兩句詩是紅樓夢裡詠紅梅一節,本身算不得如何出色,只是北齊小皇帝千里迢迢以詩相贈,其中隱意便頗堪捉摸了。

  他側身看著窗外的風雪,搖了搖頭笑道:「北國有冰雪,我南慶也有,這份邀請還是免了吧。」

  話題至此,告一段落,只是范閑心中湧起淡淡隱憂,那北齊小皇帝不知為何對自己如此青眼相加,明知自己是南慶皇帝的私生子,卻依然不忘策反,這種看上去不可能的任務,為何會讓那個小皇帝如此津津樂道?難道對方就能真的猜中自己的心思,當年的故事,如今的情勢,從而搶先站在城門口笑著迎自己?

  ***

  范閑回府自己不免被父親又痛駡了一通,而思轍的平安歸家,卻讓柳氏大喜過望,涕淚縱橫,范尚書雖然又怒于兩個兒子的膽大妄為,嚴令范思轍不准出府,同時讓府中人禁聲,但眉眼間那抹安慰,卻是瞞不過范閑的雙眼。

  抱月樓一會後,范府沉浸在溫暖情緒中,監察院已然行動了起來。言冰雲在院務會議上冷冰冰地陳述了山谷狙殺調查一事,雖然沒有什麼具體的懷疑目標,但卻毫不避諱地指向了軍方,從而要求闔全院之力,開始梳籠過往兩個月間,定州及滄州方向的人事往來。

  這個提案有些怪異,在沒有陛下明旨的情況下,監察院對於軍方高層是一點力量也沒有的,言冰雲的提議,似乎只是純粹想將京都表面安寧的生活變得更熱鬧一些,但小言公子有陳萍萍和范閑的強力支持,有幾位大老的幫助,加上全院官員密探都對於山谷狙殺一事含恨在心,自然不會反對。

  很奇妙的是,宮裡也沒有說話。

  王啟年則是回到了啟年小組,沒有馬上接掉鄧子越的位置,他的人和那些下屬便消失在了京都裡,不知道是去做什麼。

  只有范閑還暫時親管的一處,顯得比較熱鬧。整整一年半的光明行動,讓一處衙門在京都裡的地位變得不再那麼尷尬,而京都百姓們也漸漸習慣了在一處衙門外的那道牆上去看告示。

  比如昨天抓了哪個貪污受賄的官員,今天又揪出了一個某某司的蛀蟲,這種朝廷內部的陰私事,在范閑對一處整風之後,便光明正大地貼了出來,京都百姓們往往當看傳奇破案小說一般在看。

  這一天,牆上陳舊的告示忽然間都被撕掉了,用雪水洗刷之後,那位面色如黑鐵的一處暫時頭目沐鐵親自刷漿,在牆上貼了一張新紙。

  百姓們好奇地聚攏過去,只見上面不是什麼案情,而只是幾句俏皮話。

  「十三郎啊,你是不是餓的慌,如果你餓的慌,對那姑娘講,姑娘們為你做麵湯。」

  百姓們面面相覷,心想監察院、或者說是剛剛遇刺的小范大人,這玩的又是哪一出?

  §卷六 第四十四章 洗手做羹湯

  多年以後,劍廬十三徒王羲站在那隊騎兵面前,准會想起桑文姑娘帶著他去挑選姑娘的那個明朗的下午,一樣的無奈,一樣的頭痛。

  當時抱月樓已經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銷金窟,一座座院落像王公府上的別宅般分佈在樓後瘦湖的兩岸,湖上有薄冰,冰上有碎雪,雪中有無數片被風從湖畔臘梅枝上吹落的殷紅花瓣。

  是的,像是血與雪,冷冰冰的卻又無比火辣,就像那個寫告示的年輕權貴人物的心思。但這更像是一碗麵湯,白嫩的麵條腰身在美麗的麵湯裡浮沉,那十幾角被用剪刀剪開的幹海椒,鮮紅地刺激著食客的眼心口鼻。

  王羲深深吸了一口氣,揉了揉鼻子,有些難過地搖搖頭,將筷子在桌上立了兩下,穿麵湯,挑起一筷麵條,細緻而文雅地吃了起來,他吃的極斯文,但速度極快,不一會兒功夫,碗中便只剩下白色的麵湯。

  他猶不罷口,端起碗來,一口飲盡。

  隨著鄧子越從蘇州回京覆命的桑文姑娘滿臉溫和地看著這個算命的,雖然不清楚大人為什麼有這樣一個安排,但肯定這個算命的不是一般人物。

  確實不一般,生的很好看,唇很薄,眉如劍,雙眼溫潤有神,自有一股安寧味道,便是此時喝著麵湯,看上去也是如此吸引人。

  桑文久在京都風月場中冷眼旁觀,自然知道吃湯麵這種事情是最能讓人顯出不文的一面,當然,她並不以為那些粗魯漢子呼啦啦吃面有什麼可值得鄙夷,可是看著這算命的小夥子能夠將吃面變成吟詩作對一般優雅,心裡也有些異樣的情緒。

  王羲將面碗擱在桌上,皺了皺眉頭,歎了口氣,眉眼呼吸間全是一股子自嘲與無奈,他轉向桑文,看著這位下頜有些闊,但看著格外溫柔的女子和聲說道:「您給我挑的姑娘呢?」

  ***

  「姑娘與麵湯,您總是只能選一樣。」不知為何,桑文覺得面前這年輕人很可愛,和聲笑道:「既然挑了湯裡的麵條,這姑娘還是算了。」

  王羲苦著臉說道:「就算是打工,也得有些工錢。」

  桑文靜靜說道:「您不是來替大人打工的。」

  王羲忽然安靜了下來,半晌後輕聲說道:「這麵湯已經喝了,只是不明白,以桑姑娘的身份,怎會親手為我做一碗麵湯。」

  桑文微怔,旋即微笑說道:「我做的麵湯,陳院長都是喜歡的。」

  王羲聽著那人名字,無由一驚,動容道:「這便是小生有福了。」

  桑文輕輕一福,最後說道:「只是請先生知曉一件事情。雖說麵湯太燙,心急喝不得……可若等著湯冷了,也就不好喝了。」

  姑娘家並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依著范閑的吩咐淡淡帶這麼一句。而王羲卻是心知肚明此話何意,當初的協議中說的是入京之前,自己就必須把小箭兄的人頭帶到范閑的身前,可如今范閑在京都養傷已久,自己卻毫無動靜……何況還有山谷裡的那場狙殺。

  算命的英俊年輕人又歎了一口氣,說不出的難過與黯然,反手拾起桌邊的青幡,喃喃說道:「可我……真不喜歡殺人。」

  桑文沒有再說什麼,關於這件事情的格局細節,她根本不清楚,而今日與這自稱鐵相的算命者一晤,純是范閑要借她那久曆人事的雙眼,看看對方的性情品質究竟如何。

  很真,很純,這是桑文從對方眼中看到的全部內容。

  王羲搖頭歎息,像個小老頭兒一樣佝著身子往院外行去,行至院門口時,忽然偏頭疑惑問道:「喚我來此,難道不怕事後有人疑心到你們?」

  「先生聰慧,所以會來找我。」桑文恬靜說道:「正因為先生聰慧,自然知曉如何避過他人耳目。」

  王羲再次搖頭,離開了抱月樓。

  桑文回房,靜坐許久之後,院門被人推開,一個漢子皺眉進來,問道:「文兒,你昨兒才回來,怎麼就又來這破樓子?」

  這漢子不是旁人,正是當年范閑夜探抱月樓,一掌擊飛的那個護花使者,這位江湖中人對桑文癡心一片,故而對這抱月樓一直有股厭惡感。

  桑文抬眼看著他,微微一笑,心裡雖然感動於此人的癡心,但一應事關提司大人的細節,還是不能容許此人知道,笑道:「我如今是抱月樓的掌櫃,不來這裡,能來哪裡?」

  漢子看著桌上的大碗,嗅著裡面傳來的淡淡香氣,不由眉頭一松,嘿嘿笑道:「給我也做碗吃吧,許久沒吃過了。」

  桑文瞪了他一眼,說道:「我現在可沒那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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