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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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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第十九章 海風有信 自從重生之後,更準確地說,是自從由澹州至京都之後,范閑坐著黑色的馬車,穿著黑色的蓮衣,揣著黑色的細長匕首,行走在黑暗之間,渾身上下,由內及外乃是通透一體的黑色。 今日在海上,在這寬闊碧藍的海上,那艘船卻是純淨的,桅杆高聳,白帆有如巨鳥潔翼,似要向著天邊的那朵白雲穿進去。 那個跛子丹中尉曾經將自己捆在杆頭,對著滿天的驚雨與驚天的海浪痛駡著世道的不公,而此時爬在最高桅杆頂端的范閑卻沒有這種感覺,在將陳萍萍與阿甘好友進行一番對比之後,穿著一件單薄白衫的他微微眯眼,迎著晨間的海,整個人的心思心境猶如身遭之景一般單純快樂起來。 罵天呵地,怨天尤人,與天地爭鬥,要成那一撇一捺的大寫人字兒,這不是自私懼死的范閑所希望的生活,他只是貪婪地享受著重生之後的每一刻,榮華富貴是要的,美人紅顏是要的,驚天權柄是要的,而偶爾獨處時的精神享受也是要的。 離開澹州之後,雖也有諸多快意事可以把玩,但成日裡忙於勾心鬥角,忙於殺人以及防備被殺,這種完全的輕鬆,心無旁物的空靈,卻是許久沒有享受過了。 毫無疑問,范閑是慶國這個世界上第一位小布爾喬亞,他的那位母親,明顯是保爾那一派,所以他不肯放過出海吹風這麼小資聳聳的機會,像楚留香一樣喝著美酒,吃著牛肉,像許公子一樣當著這船的主人,只是可惜……船上並沒有太多穿三點式的美人兒。 船兒破浪,在碧藍的海面上留下一道白色的細痕,擦過似乎近在咫尺的紅日。桅杆之上,那個年輕人手舞之、足蹈之、口頌之,真的……很像一隻猴子。 *** 晨間的海風其實有些涼,范閑高聲喊了幾聲之後,便被風吹得衫角有些濕冷,渾身上下不舒服。雖然以他的內力修為早已寒暑不侵,但這種濕乎乎的感覺總是不舒服,他這才知道,原來扮酷總是需要付出一些代價的,有些悻悻然地準備下到甲板上去。 他仍然忍不住再貪婪地看了一眼仿佛永無邊際的海面,心裡充斥著某種不知名的渴望。這種渴望打從年前便開始浮現在他的心中,卻一直沒有能夠準確地把握住究竟是什麼,與海棠曾經談論過,卻也沒有辦法從自己的心裡挖出來。 船外開闊的海面,與他那顆永遠無法絕對放鬆下來的心,形成了一種很彆扭的感覺。他皺了皺眉頭,呸了一口唾沫,那唾沫畫著弧線,遠遠地落入海中,讓海上多了絲泡沫,多了絲污染。 下方甲板上的水師官兵與監察院眾人仰頭看著這一幕。這幾天,他們已經習慣了欽差大人偶爾會流露出來的癲狂舉動,雖然一代詩仙、一代權臣忽然間變成了只猴子,還是只站在桅杆頂端眺望遠方的猴子,會讓很多人不適應,可是人們轉念一想,但凡才子,總是會有些與眾不同的怪癖,也便釋然。 范閑吐口水的動作,落在了甲板上很多人的眼裡,一位水手忍不住讚歎道:「吐口水都吐的這麼帥。」 「噢噢……嗷嗷……」桅杆頂端傳來怪叫聲,「我是泰山!我是泰山!」 *** 甲板上眾人面面相覻,先前那拍馬屁的水手膽子果然比一般人大些,壯著膽子問著身邊的監察院官員:「大人,泰山是什麼山?」 他問的人,正是范閑的親信洪常青,洪常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將臉轉了過去。 一陣風起,啪的一聲輕響,一雙赤足就這樣穩穩地踩在了甲板上,一個穿著白色單衣的年輕人鬆開手中的繩索,打了個呵欠,旁邊自有水手趕著過去將繩索重新綁好。 范閑從桅杆頂端跳了下來。 看著這一幕,雖然看了很多次,可是甲板上很多人依然不免傻了眼,這桅杆得有多高?怎麼小范大人就能這麼輕輕鬆松地跳下來? 洪常青看著范閑的眼神裡充滿了崇拜。所有人都知道小范大人是世間難得一見的高手,但他們真的無法想像真正的高手,原來是這樣的厲害。 有人將躺椅抬了過來,范閑像渾身骨頭軟了一樣躺了上去,兩隻腳翹在船舷之上,讓海風替自己洗腳,感受著海風從腳趾間穿過,就像情人在細柔地撫摩,他滿足地歎息了一聲。 左手拿著杯內庫出產的葡萄酒在緩緩飲著,右手輕輕撮著堅果的碎皮,往唇裡送著,范閑再一次湧現出和在桅杆上相同的遺憾,如果婉兒和思思在身邊就好了。 「大人,」洪常青站在他的身邊,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低下聲音輕聲問道:「泰山是什麼山?」 在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出名的山峰,但泰山卻從來沒有人聽過,洪常青輕聲道:「是不是今夜的密令?」 范閑愣了愣,忍不住笑了起來,罵道:「哪有什麼泰山?東山倒是有。」 忽然間,船上的水手高聲喊了起來,話語裡帶著一絲興奮:「東山到了!」 范閑一怔,旋即起身,與那些興奮的監察院官員們一起走到了船的左舷旁,等待著東山的出現。在這一刹那,范閑無來由地想起了,前一世自己還沒有生病的時候,曾經坐船經過三峽,將要經過神女峰的時候,那些旅客也是這般的激動。 只是那一次神女峰隱在巫山的雲雨中,只看見寢幄在動,卻看不見神女胴體,可惜了哉。 好在今日天氣晴朗,空中纖塵不掛,東山並沒有隱去他的容顏。 大船往北行了數里,繞過一片暗礁密佈的海灘,辛苦萬分地往左邊一轉,船上諸人頓時覺得眼前一亮,已經看了數日的尋常景致忽然間消失,而一座宛如陡然間橫亙在天地間的大山,就這樣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眶。 大東山! 這是一座石山,似乎尋常,只是這座石山竟是如此之大,高不知有多少丈,而且臨海一面,竟是光滑無比的一片石壁,石壁上一絲細紋也無,就如同玉石一樣光滑,就像是有天神曾經用一把神劍將這山從中劈開一般! 范閑看著這一幕,倒吸了一口涼氣,以他的眼力判斷,這座山至少有兩千米高,怎麼這臨海石崖竟是毫無斷面?雖然他在地質學方面是頭豬,卻也知道這種奇景太難看見了。 大東山並不大,只是一味的高且陡,就像一根石柱,一根巨大無比的石柱。 尤其是臨海的這一面本就光滑,海風不知多少萬年的侵蝕也沒有讓它出現任何鬆動,沒有任何動物活動的痕跡,就連那些桀驁不馴的巨禽,都沒有辦法在上面安窩。 范閑眯著眼睛,心想這地方果然神妙,比北齊的西山石壁更美……更絕。 而在大東山背海的那一面,卻似乎附著不少肥沃的土壤,鬱鬱蔥蔥的山林在那一面的山上生長著,繁榮著,營造出一片綠意盎然、青色森然的模樣。 一面是青,一面是白,這大東山的兩面用這種絕然不同的顏色點綴著天地,並且形成了一種很和諧的感覺,就像是一塊由綠轉淡的翡翠,美麗至極。 *** 范閑忍不住再吸了一口涼氣,他當然知道大東山,在這個世界上,被稱作東山的有兩處地方,一處在慶國京都西郊,那只是一個小山丘,只是因為慶廟在那裡有個祭廟,而且一些民間神仙在那裡也享受著供奉,所以有些名氣。 而另一處便是在這東海之濱,在整個人間都享受盛名的大東山。 大東山之所以出名,首先便是因為這絕妙的構造和完美的景致,還有就是這座山裡出產世上最完美的玉石。范閑還記得一年前北齊太后大壽之時,便有人曾經進貢過大東山的精玉,只是慶國當年北伐將這片地方打下來後,便在大東山上修建了另一座慶廟,嚴禁開採玉石,所以東山之玉,如今在市面上只有存貨,價錢倒是越來越貴了。 而大東山出名的第三個原因,便是慶國皇帝的這道旨意,如今大東山上的慶廟香火早已盛過了京都的慶廟,一方面是京都慶廟畢竟有些森嚴味道,普通百姓不大敢去,而大東山的慶廟則沒有這個問題,另一方面就是傳說大東山的慶廟真有玄妙,不少無錢看醫的百姓,上山祈福之後,便會得到神廟的保佑,身染重屙便會不治而愈。 兩座東山,當然是海濱的這座更大,更出名,更神奇,所以世人皆知眼前這座山為大東山,而稱京都左近那山為小東山。 范閑前世雖是個唯物主義者,但今世卻是堅定的唯心主義者,看著這大東山的石壁,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再次湧現起如同第一次進慶廟時的感觸,難道這世間真有冥冥的力量在注視著自己? 是神廟嗎? 他下意識裡搖搖頭。 隱隱可以看見大東山另一面那些穿行在山林裡的山道,就像是一些細細的線,將那層厚厚的綠衣裳,牢牢凝在大東山這裸如赤玉的身體上。 范閑的目力極佳,所以還能看見在東山之巔,有座黑色的廟宇,正漠然對著崖下的海面,以及正前方的朝陽。 他下意識裡笑了笑,心想日後自己不會又要從在這塊石壁上練習爬牆吧?這難度未免也太高了些。 *** 大東山沒有多久便被甩在了船的後方,也被甩在了船上人們的腦袋後方,除了讚歎了幾句之外,沒有人再多說什麼,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崗位之上。 洪常青卻是注意到欽差大人比先前似乎要顯得沉默了一些,只是坐在躺椅上發呆。 一隻活蹦亂跳的猴子忽然間變回了那只會進行思考的猴子,肯定是發生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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