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四四四


  「我就是要讓人們知道我與大皇子的關係不錯。」范閑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喝了一口淡酒,笑著說道:「這時候大家還在亮牌面……關鍵是,他們兩口子的家務事,憑什麼讓我來揩屁股?」

  他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我與大公主一路南下,當然知道那不是位善主兒,大皇子看似直爽,卻也知道如今這天下大概也只有我……大公主才會給兩分面子,既然要我出力,當然不能不付一點代價。」

  范閑純粹是有些不爽,心想老子在江南忙死忙活,你們這些兄弟皇子們卻在京裡忙家務事,心裡好生不平衡。

  ***

  抱月樓蘇州分號當然不僅僅是用來洗錢,用來掙錢那般簡單,這是純粹范閑自己的產業,肩負著成為范閑第二套情報系統的重要職責,范閑在內心深處總是不夠完全信任監察院,因為自己能不能擁有監察院,在目前的局勢下,依然是皇帝一句話的問題。

  所以在裝修的時候,黃銅管已經按照京都老樓的設置鋪好了,而由父親那邊派過來負責收集情報的人手,瞞過了相應的官員,搶在姑娘們之前就已經進駐樓中。

  當前方樓中已入酣然之時,聲音漸高,范閑所處的房間裡卻是異常安靜。

  他站起身來,先去床後的馬桶清空了存貨,又調息了一下自己的內息,脫下自己身上穿著的平民服飾,從櫃中取出那一身已經久違了的「工作服」,試了一下,發現還挺合身,看來這半年的權貴生活並沒有讓他的身材迅速走形。

  很古怪地又坐了一會兒,確認自己已經開始習慣暌違半年的感覺後,范閑才推開房間的窗戶,手指強硬有力地摳著漆黑夜色下的外牆,像一隻壁虎般向著樓下黑暗中滑去。

  自從體內真氣爆的經脈大傷之後,他對於真氣的運行便開始小心起來,在沒有必要的情況下,不再嘗試著將真氣吐出掌面再收回,這種法子實在是太耗心神與真氣。

  雙腳沾地,在複雜的行廊間拐了幾拐,找到抱月樓分號的後門,推門而出,便在巷中看到那輛一直等著自己的馬車。

  鄧子越坐在馭夫的位置上,頭上戴著一頂草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張臉。

  高達坐在車廂內,掀開車簾一角,警惕地望著外面。

  范閑閃身而入,輕吐一個字:「走。」

  ***

  「大人,您的傷怎麼樣了?」高達並不畏懼范閑寒冷的眼光,他的最高使命就是保證范閑的安全,在沒有得到了確認的信息之前,他實在不敢讓范閑去冒險。

  關於范閑那奇怪的傷勢,天下人的說法不一,但絕大多數人都以為他早就好了,真正知道內情的不過寥寥數人,洪公公肯定是其中的一個,只是皇帝令范閑極其心寒地保持了沉默,而像高達,雖然一開始被范閑瞞了過去,但這幾個月一直跟在范閑身邊,當然能夠發現提司大人如今和往北齊時候的真氣狀態完全不一樣。

  有了海棠的天一道心法之賜,范閑的傷好到什麼程度,除了他自己之外,沒有人知道,包括海棠都不知道。

  他低頭輕聲說道:「沒事。」緊接著說道:「確認她的位置?」

  車廂外的鄧子越點點頭:「她從京都逃出來後,便一直留在蘇州,院裡沒有想到她的膽子這麼大,也沒有想到江南的官員敢暗中替她提供庇護……所以直到前些天才查實了她的住所。」

  范閑的唇邊泛起一絲冷笑:「有明家為她進行掩護,江南官員們當然要給些面子……看來江南的官員們,還是沒有將本官放在眼裡。」

  高達畢竟是皇帝的虎衛,聽著這話,微微皺眉說道:「少爺,咱們是不是應該通知當地官府抓人……畢竟刑事案件,向來不歸院裡管。」

  范閑今天晚上既然敢帶著他來,就不怕他往宮裡說什麼,搖頭道:「通知官府,說不定又要讓她跑了,她畢竟是二皇子和弘成的人,刑部的海捕文書對她來說都沒什麼作用,從明面上要抓她,並不容易。」

  「應該多帶些人。」高達皺眉說道:「她既然是奉命出逃,身邊肯定帶著高手,想要活捉並不怎麼容易。」

  「不是活捉,只是殺人。」范閑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我不需要用她來對付明家,只需要用她來再壓一壓明家。今天抱月樓分號開業,應該沒有人想到我們會找到她動手,更沒有人會想到……我會親自動手。」

  高達欲言又止,開始明白范閑的想法,只是卻無法阻止對方。范閑今夜行動其實目的很簡單,既然在對付明家的道路上,江南路的官員們都隱隱站在自己的對立面,而且敢於為明家進行掩護工作,那麼他就要通過今天晚上這件事情,震懾住江南路的官員們。

  對於那些官員來說,再沒有什麼比鮮血與死亡更能突顯監察院的力量。

  馬車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只聽得下方的車輪碾石的聲音。

  ***

  馬車駛到蘇州城一個安靜的街巷外面,離那座宅院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便停了下來。

  范閑摸了摸自己靴中的匕首,又輕輕摁了摁腰間的軟劍,這把劍是向海棠借的,仔細地確認裝備之後,開口低聲說道:「高達你負責外圍,不留活口,不要讓人溜走。」

  高達沉聲應了聲。

  「子越,派去總督府的人準備好了嗎?」范閑問道。

  鄧子越點了點頭。

  「在這兒等著我們,注意安全。」

  說完這句話後,范閑像只黑色的泥鰍一樣閃出了馬車,迅疾無比地消失在高牆下方的黑暗之中。

  今天晚上,一共只來了三個人,本來以范閑如今的身份不應該單身前來行險,只是今天的事情必須辦的隱秘,而且最關鍵的原因是——范閑打從內心深處就一直保有著這種冒險的衝動,而且他必須通過一次行動來恢復自己對於武道的信心,同時試驗一下自己這些天對於那把劍暗中的修練,究竟到了什麼程度。

  高達算著時間,估摸著差不多了,重新綁好長刀柄上的麻繩,走下了馬車,像一尊煞神一般沉穩地走到了那座宅院的後方。

  黑夜之中那間宅院不知道隱藏著多少高手,而他們卻只有兩個人,大約也只有范閑和高達才有這樣的信心。

  高達沉默地站在宅院的後牆之下,整個身體與石牆仿佛融為一體,漸無區別,體內的真氣卻漸漸運起,將牆內的細微聲音聽的清清楚楚。

  院內偶有一聲輕響,就像是提司大人喜歡用的硬尖鵝毛筆劃破紙張的聲音,如果不是專心去聽,一定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聲音。

  高達知道,已經有一個人死在了范閑的手下。

  又是一聲悶響,就像是剛剛出爐的燒餅,忽然間泄了氣。

  高達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難道提司大人用手掌把別人的腦袋開了……

  范閑像一隻黑夜裡的幽靈般,穩定而悄無聲息地在院落裡行走著,他的身後倒著幾具屍體,屍體上的傷口並不顯眼,血流的也並不多,但死的很徹底。

  而在他身旁的幾間廂房,此時房門大開,裡面熟睡的人們還沒有起身,就已經被他殺死在床鋪之上。

  一間房裡的僕婦與丫環們也無力地癱倒在床,身上沒有傷口,看來只是中了迷藥。直到此時,院落中仍然沒有人發現,已經有一名殺人者來到了自己的近旁。

  就像陳萍萍曾經教育過他的,一位大宗師級的刺客,誰都無法永遠抵擋,而像范閑這樣一位實勢俱至九品,自幼研習黑暗技能的刺客,天底下也沒有多少地方可以擋得住他。

  范閑一邊沉默地向後院走去,一面用警惕的眼光注視著兩邊的高牆。監察院的情報做的足夠細緻,對於這個院子的防衛力量查的清楚,所以並沒有什麼隱在暗處的人可以逃過他冷漠如鷹隼的雙眼。

  走過一棵樹。

  樹後閃過一人,執刀無聲而斬!

  范閑眼視前方,面容不動,右手已經搭在了自己的腰上,嗤的一聲抽出軟劍,手腕一抖,左腳往後一步,右腳腳跟微轉,整個人的身體往左方偏了一個極巧妙的角度,而手中那把劍也順著自己小臂,像一枝離弦之箭般,詭魅地刺了出去。

  這把劍似乎蘊著股古怪的味道,與范閑整個人的身體形成了完美的和諧,劍尖就這樣輕描淡寫,幹脆利落地刺入來襲者的咽喉軟骨之中。

  喀嚓一聲,來襲者喉碎無聲噴血而倒。

  范閑收劍,哪怕此時,他依然沒有顧前顧後。

  石階上偏廂的門開了,一個人發現了范閑的存在,驚慌怒喝著沖了下來。

  范閑平臂,一劍橫於胸前,宛若自盡一般古怪,卻是擋住了身前的所有空門。

  但下一刻,他腳下卻是急沖三步,看似防守的無懈可擊的橫劍,刹那間變作了充滿了橫戾之意的突殺!

  這一劍過去,范閑的全副心神似乎都在身前,精神氣魄全在這一劍之中,如此之威,又豈是那人可擋?

  只見鮮血一潑,人頭落地!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