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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八


  只是這位陳伯常似乎忘記了很重要的一點,宋世仁這一輩子唯一輸過的官司……就是上次京都府審司南伯私生子黑拳打郭保坤一案……宋世仁只輸給過范閑一次。

  ***

  既然是要打家產官司,當然首先要確認的就是夏棲飛的真實身世,他究竟是不是明老太爺生的第七個兒子。

  對於這一點,陳伯常的立場站的極穩,對方如果不能證明此事,其餘的事情根本不屑去辯,如此才能不給惡名在外的宋世仁抓住己方漏洞的機會。

  蘇州知州也皺眉要求夏棲飛一方提供切實的證據,以證實他的身份。

  宋世仁此時已不如先前那般輕鬆了,對著夏棲飛搖了搖頭,便請出了己方的第一個證人。

  這個證人是一個穩婆,年紀已經很老了,走路都有些顫顫巍巍,走到堂上氣喘吁吁地證實,當年就是自己替明老太爺那房小妾接的生,而那名新生的嬰兒後腰處有一塊青色的胎記。

  夏棲飛當庭解衣,腰後果然有一塊青記。

  陳伯常皺著眉頭,咬牙低聲對明蘭石說道:「為什麼昨天沒有說這件事情?」

  明蘭石的牙齒咬的脆脆的響,無比憤怒低聲說道:「這個穩婆……是假的!當年那個前兩年就病死了!」

  陳伯常哀歎一聲,就算知道穩婆是假的,己方怎麼證明?那個穩婆看著糊塗,卻在先前的問答之中,將當年明園的位置記的清清楚楚,明老太爺的容貌,小妾的穿著,房屋都沒有記錯,在旁觀者看來,這個穩婆真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他媽的,監察院造假果然厲害!

  §卷五 第一百二十章 和諧無比的那張紙

  明家自然不會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穩婆就亂了陣腳,陳伯常也是位善辯之人,揪著胎記年日已久,穩婆年邁,所證不可盡信這幾條猛烈地攻擊,反正不可能就這麼認了帳。

  夏棲飛的身世,只有這些虛證,總是不成,更何況蘇州府的知州大人以及江南路的官員們,本身就是朝向明家一方。

  宋世仁勃然大怒,心想這江南的人果然都是些刁民,自己辛苦萬分才「設計」了這麼個穩婆,對方居然使賴不認賬,只是看堂上那位蘇州知州的神情與說話,宋世仁也清楚,事涉明家家產一事,己方的證據確實偏弱了些,說服力大為不足。

  不過宋世仁的底氣十足,發現蘇州府暗中的偏向,而且不怎麼肯採信自己的辯詞,不免用起了自家那張令人生厭的利嘴,對著明家大肆貶低,暗中也刺了蘇州府兩句,話中不盡揶揄諷刺之辭,反正他是京都名人,也不在乎江南望族的手段,仗著有小范大人撐腰,自然膽子大的狠。

  明蘭石、陳伯常並堂上的蘇州知州也並不著急,笑眯眯地看這位天下出名的訟棍表演,聽著那些口水在堂上飛著,雖然心裡恨死了這廝,卻硬生生憋著。

  「這位宋先生,要證明夏棲飛乃是明老太爺當年七子,你可還有其它證據?」蘇州知州在袖中握了握拳頭,皺著眉頭說道。

  「大人,先前那穩婆明明記的清楚,為何不能當證據?」宋世仁雙腳不丁不八,高手一般站在堂上。

  「哎,宋兄這話就說的不妥了。」陳伯常在旁邊一揖禮道:「那老嫗行動都已不便,雙頰無力,已是將死之人,這老都老糊塗了的人,說的話如何做的准?更何況當年明家擺設她確實記的清楚,可是誰知道是不是有心人將當年的事情說與她聽……再讓她記住前來構陷?」

  宋世仁雙眼微眯,說道:「好一個無恥地構陷。」

  陳伯常微怒,心道你們連這般無恥的事都能做,難道本人連說都不能說?

  宋世仁也懶怠再理他,直接對堂上問道:「大人,難道您也是這般說法?」

  堂外的百姓們已經大約信了夏棲飛的身世,畢竟那位穩婆的表演功力實在精湛,此時圍觀群眾們瞧出蘇州知州老爺和明家大約是要抵死不認,有些好熱鬧的便起著哄。

  但大多數人還是沉默著,畢竟他們在心裡還是偏向著明家,尤其夏棲飛的身後似乎是來自京都的勢力,江南百姓們很忌諱反感這種狀況。

  蘇州知州老臉微紅,知道這抵死不承認穩婆供詞確實不妥,但看著明蘭石的眼神,知道也只有這樣硬撐下去,清了清嗓子說道:「那名穩婆確實年老糊塗,這採信之權總在本官手中,若是一般民案,便如宋先生所論也無不當,只是先生先前也提到,刑案歸三等,這明家家產之事,毫無疑問乃一等之例,若無更詳實可靠的證據,本官委實不能斷案。」

  宋世仁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眉頭微皺,裝成失望模樣,尖聲說道:「大人!這可不成!事已久遠,又到哪裡去找旁的證據?我已找來人證,大人說不行,那要何等樣的證據?」

  蘇州知州心頭微樂,心想你這宋世仁再如何囂張出名,但在公堂之上,還不是被咱們這些官老爺揉捏的麵團,不管你再提出何等人證,我總能找著法子不加採信,此時聽著宋世仁惶然問話,下意識說道:「人證物證俱在,方可判案。」

  宋世仁不等他繼續說下去,雙唇一張,連珠炮似的話語就噴了出去:「大人?何人判案?」

  「自然是本官……」

  「既是大人判案,敢問何為物證?」宋世仁咄咄逼人,不給蘇州知州更多的反應時間。

  蘇州知州微愣,欲言又止。

  宋世仁雙手一揖,雙眼直視對方眼睛,逼問道:「究竟何為物證?」

  蘇州知州被他的氣勢唬了一跳,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自己在考律科時候的場景,下意識應道:「痕跡,兇器,書證……」

  「書證?好!」宋世仁雙眼眯的彎了起來,大贊一聲,說道:「大人英明。」

  蘇州知州再愣,渾然不知自己英明在何處,遲疑開口問道:「宋先生……」

  宋世仁依然不給他將一句話完整說完的機會,極為急促問道:「大人,若有書證,可做憑證?」

  「自然可……」

  宋世仁再次截斷:「再有書證,大人斷不能不認了!」

  蘇州知州大怒點頭道:「這是哪裡話,本官也是熟知慶律之人,豈有不知書證之力的道理,你這訟師說話太過無禮,若你拿得出書證,自然要比先前那個穩婆可信。」

  這句話一出,蘇州知州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為什麼自己忽然間變得這麼多話?他下意識往堂下望去,只見明蘭石與陳伯常驚愕之中帶著一絲失望,而那個叫做宋世仁的訟師,則滿臉得意地壞笑著。

  ***

  宋世仁連番截斷蘇州知州的話,將他思忖好的應對完全堵住,然後最後才突然放了一個口子,幾番挑撥,讓這名知州大人順著他的意思,在舉證之前,便搶先在眾人面前確認了書證的重要性,免得呆會兒再次出現不認賬的無恥場景。

  這其實只是辯論上面很淺顯的心理手段與語言功夫,就像用一根香腸在狗的面前不停晃,卻始終不肯讓它快意地吃上一口,等到最後,你塞一根香蕉過去,那狗也會大喜全部吃光,而忘了自己本來是想吃香腸而不是香蕉。

  陳伯常發現知州老爺上了宋世仁的當,心裡暗自歎息。他先前沒機會插話打斷,因為宋世仁這廝說話著實太快,而且那股囂張憊懶的口吻確實極易讓人動怒。

  他與明蘭石互視一眼,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裡感到一絲疑惑,對方究竟手中拿著什麼書證……居然可以證明夏棲飛的身世?

  蘇州知州知道自己被宋世仁玩了一趟,看著那人可惡的笑臉,恨不得命人將他去打上一頓,偏生此時又不能打,只得沉聲問道:「既有書證,為何先前不呈上來?」

  宋世仁恭敬一禮說道:「這便呈上來。」

  知州大人冷笑道:「若你那書證並無效力,莫怪本官就此結案。」

  宋世仁陰笑道:「大人放心,這書證雖老,但它乃是個死物,不會老糊塗……大人就放心吧。」

  蘇州知州被噎的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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