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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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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青達嘲諷說道:「這個藉口或許只能騙我們自己,卻騙不了天底下的百姓,更騙不了監察院與陛下。」 「如果能將范閑殺死。」明老太君面無表情說道:「當然,如果能維持和平是最好的。但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我相信我們大慶朝英明的陛下,一定不會因為一個死去的私生子,而動搖整個江南,動搖他統治的根基,事情能壓到最小,陛下就一定會壓下去。」 「一個活著的范閑,比十個明家都有價值,但十個死了的范閑,都比不上一個殘破的明家。陛下不喜歡我們明家,但卻不能毀了我們明家,所以陛下只是希望這次范閑能夠將我們明家完好地奪到朝廷的手中……你如果看明白了這點,這個家,我也就能放心地交給你了。」 明老太君面上浮現一絲恨色:「到時候我再把我這條命填進去。」 明青達百感交集,哭泣說道:「母親這是說的什麼晦氣話。」 他在心裡暗自冷笑著,老婦人果然是老了,看事情居然糊塗成這副模樣,如果真依你將范閑殺了,陛下怎還會給明家生路?填進你的命?你以為你的老命還真的這麼值錢? §卷五 第一百零七章 身在蘇州心在天下的一個好人 史闡立從竹園館裡走了出來,噓了一聲,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他身後這座樓正在裝修,距離開業還有一段時間,抱月樓擴至江南的事業進程開頭倒算是順利,只是這兩天在蘇州城裡買姑娘的事情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從同行的樓子裡挖姑娘,雖然仗著三皇子的威勢,順利無比,怎奈何卻沒有請到幾位紅倌人。 每每思及此事,史闡立便有些頭痛,江南女子多娟秀,是出了名的,怎麼卻找不到一些像樣些的姑娘?難道都是被人藏起來了?本來還有其它的途徑,他也曾經去牙行裡看過,只是牙婆們熱心介紹的姑娘都是從江北逃難來的可憐女伢子,雖說是父母在賣,但身條都沒有抽出來,史闡立總有些下不了手,也害怕范閑生氣。 說到那位門師,史闡立的腦袋就更大了,真不知道那位小爺心裡在想些什麼事情,前天從內庫回來後,便一頭紮進了鹽商讓出來的華園裡,整日介的閉門不出,連馬上要到來的內庫開門招標一事也似乎沒有做什麼準備。 史闡立今天穿著一件棉袍,雖然如今是商人的身份,卻依然脫不了十幾年寒窗苦讀所養出來的讀書人作派,他的手撫在馬車光滑的廂壁上,卻沒有上車。 車旁的侍衛好奇地看著他。 車旁無數行人走過,就在這車水馬龍的蘇州城大街上,史闡立忽然走神了起來,他望著那些面色安樂的江南百姓們,微微皺眉,回思起這一年來的過往,對於自己的選擇忽然多出了幾絲惶恐之感。 楊萬里在杭州那番談話之後,雖然這些人依然以范閑為首,堅定地往著那個不可知的將來邁去,但是史闡立與那三位同窗不同,他已經淡了仕途的念頭,開始為范閑打理一些隱秘的事情,也知道了一些隱秘的消息,所以越發覺得范閑這人有些難以捉摸——自己這些人是想濟天下,養萬民的,可是門師大人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他心裡明白,抱月樓的擴展一方面是為了方便范閑在監察院之外,有第二個探知天下消息的途徑,但更重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方便范閑日後洗錢,門師的所作所為或許是為了一個良好的目的,但是在達到這個目的的過程中間,或許卻要犧牲許多,比如無辜者的性命,比如讀書人一直稟承的正道,比如似乎每個人都應該有的……良知? 到了今天,史闡立當然知道,范閑已然是一位權臣,而不是自己期望中的明臣,但他更明白,如果要做一位能夠青史留名的明臣,攫取權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明字就會顯得太愚蠢了。 這是一個哲學上的兩難命題,史闡立陷入其中,卻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沉默地上了馬車,將賭注壓在了自己對門師的信任上。 馬車是開往太平錢莊的,最近史闡立一直在那處調銀子四處使用,那足足五萬兩銀子的份額,實在讓他有些惶恐,小范大人的銀子,未免也太多了些,只希望他將來拿夠了足夠的權力與金錢資源之後,還能記得當初所想的事情,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 ***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麼。」范閑滿臉平靜看著面前的楊萬里。從內庫回到蘇州之後,他將楊萬里傳了過來,雖然按理講,楊萬里不能擅離職守,范閑屬於亂命,但是有個欽差大人的身份,想必富春縣的官員,包括上州的大人們,都不敢對楊萬里多加指責。 楊萬里歎息說道:「老師,學生只是擔心,這官場險惡,而且極能誘人以奢華權欲……」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在范門四子當中,范閑最喜歡的其實就是楊萬里,因為這小子說話夠直接,而且一直牢記童年寒苦,剛正不阿不論,清廉自持也屬異類。范閑雖然不是個清官,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清官的欣賞。而史闡立雖然心中自有清明,但卻只肯將事情悶在心裡。至於另外兩人,成佳林過於中庸求穩,唯有侯季常,這位當年京都與賀宗緯齊名的才子,心思厲刻,實在是做事的好人選,只可惜目前遠在他州,范閑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他揮手止住楊萬里有些過了頭的擔憂,笑著說道:「我之心性堅定,又豈用你來擔心?不要總怕我滑向邪惡的深淵,習慣了黑暗,便看不到光明。」 楊萬里微怔,複又想到自己的門師是何等人物,怎會那般不濟,自己的擔憂或許真是過頭了。 「金錢,只是工具。」范閑說道:「但凡貪欲之輩,總是需要用金錢來換取某種生理或是心理上的快感,而對於一個足夠有錢的人來說,貪錢……如果不是為了數銀子,那麼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 楊萬里搖頭說道:「欲壑難填,世上太多這等事情。」雖然范閑經常蹦出些有些奇怪的詞語,但楊萬里已經習慣了,反正聽得懂大概的意思。 「我又不是太監。」范閑笑著說道:「對於銀子這種東西,沒有什麼特別的愛好。」 楊萬里苦笑,心想您若不愛銀子,那何必用史闡立的名義經營青樓?尤其是此次針對明家與內庫的行動,很明顯是要截銀子下來,而到時候交回朝廷手裡的,又有多少呢? 范閑根本不理會學生的腹誹,很直接說道:「這次喊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楊萬里雖然對於范閑的某些行事手法極不認同,心裡有些抵觸情緒,但對於范閑交待下來的事情,只是不違律亂法,執行起來是極為用心用力。 「請大人吩咐。」他看著范閑一臉正色,以為是政務上的事情,所以改了稱呼,極為嚴肅地應道。 范閑看了他一眼,斟酌著說道:「馬上京中會來任命,將你調到工部。我事先通知你一聲,免得你有些摸不著頭腦。」 楊萬里聽著這話一驚,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自己在富春縣上做的好好的,依慣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說,而且這也是正途。他雖然是個忠懇之輩,卻不是不明白官場之中的糾葛,當然清楚當初春闈後,為什麼門師會讓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而不是想辦法留在京都的各部司之中。 因為范家在京都的勢力已經足夠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這就是楊萬里會被發到富春縣的緣由。 所以此時聽著自己要被調入工部,楊萬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的品秩,在京外還可以幫門師做些事情,回京之後,官卑位低,連話都說不上……門師大人這個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范閑輕聲解釋道:「從地方入工部,依慣例會上調半級,你不要以為這又是我做的手腳。至於為什麼讓你進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楊萬里疑惑地點點頭。 「工部下有四司。」范閑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慶曆元年新政時,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這次,你要進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楊萬里微微張嘴,以為自己能猜到門師準備做什麼事情,一張嫩臉漲的通紅,說道:「大人,雖說河工修葺耗銀無數,但是這個銀子……可是動不得的。」 范閑一愣,旋即笑駡道:「你生的什麼豬腦子?杭州城裡那通罵,還沒有罵醒你?」 楊萬里這才回過神來,想到門師就算要貪銀子,放著屁股下面的江南明家與內庫不管,怎麼會將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岔了,極為羞愧地連聲歎息。 范閑沒好氣地瞪了他兩眼,歎息著說道:「你這個莽撞性子,也得改改。在我面前倒好說,入工部之後,對著那些奸猾無比的官員,還是這樣,我怎麼放心讓你去?」 楊萬里一咬牙說道:「聽老師的話,學生日後一定沉穩些,請老師交代。」 范閑微一沉默,緩緩抬起頭來,盯著楊萬里的雙眼,一直盯到他的心裡有些發毛了,才平靜說道:「都水清吏司……負責審核發放朝廷撥往沿江治河所需的銀兩,數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決堤,死傷無數,今年朝廷只要國庫狀況稍微一好轉,陛下一定會撥足實銀。而我,讓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著這筆銀子。」 楊萬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銀子?世人皆知,河運一項乃是國計民生中最耗錢的事務,尤其是慶國這十幾年來,年年修河,年年決堤,銀子像洪水似的往裡面灌著,卻沒有聽到半個響聲。 一方面是天老爺不給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人禍了,從京都的工部,再從河運總督府往下的各級官員,都不知道從這筆數量龐大的銀子裡撈了多少好處,貪腐之禍,甚於洪水。 陛下當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決堤,監察院詳加調查之後,當朝誅殺了那一任的河運總督,據說那位河運總督家中積產累國,而且背後的靠山是太后。只是慶國皇帝如此厲殺,依然止不住河工這路的貪腐風氣,而河運總督的位置也已經空了四年,沒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幾年內庫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兩線征戰,國庫空虛,大河兩岸的水利設施年久失修,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決提所帶來的可怕後果。 連皇帝陛下都沒有辦法完全解決的事情……讓自己去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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