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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七


  三日令的最後一天,范閑依著前兩天的規矩,上午的時候還是留在官衙裡議事,這兩天雖然司庫們一直沒有主動交贓認罪,但是官員們還是有不少已經退了些銀子回來,至於退足了沒有,那是後事,自然後論,至少這表面上的恭謹是做出來了。

  也有些司庫暗中認罪,主動攀到監察院要當污點證人,范閑自然是一笑納之,看來對方果然不是一塊整鐵板,內庫的鑄造工藝確實不過關。

  他喝著茶,看著堂外的細雨出神,心裡悠悠想昨夜的那場豪雨,今年慶國不會又遭洪水吧?看來得抓緊些時間了,不然父親那邊要的銀子只怕還來不及運到大江沿岸,堤岸又會崩了。

  「大人!」

  一個惶急不堪的聲音,就像是一道悶雷炸了開來,將范閑從聖人之思中喊醒。

  范閑納悶一看,只見一堆官服全濕的官員跑了進來,這些官員們都是今天去各坊宣傳三日令最後期限的人物,怎麼都跑回來了?

  領頭的人是內庫的二號人物,轉運司副使馬楷,只見他一臉震驚,拉著前襟,不顧地上污水濕鞋,惶急無比地闖了進來。

  「馬大人,何事如此慌張?」范閑看著對方,微微皺眉,擺足了曹操的譜兒。

  「大人,不好了!」馬楷雖然早知道司庫們一定會對三日令進行反彈,但今日驟聞此事,不由慌了心神,趕緊來向范閑報告。

  「三大坊……罷工了!」

  ***

  范閑微微一怔,呆呆地站在石階之上。

  馬楷以為欽差大人也被突如其來的壞消息給震住了心神,抹了一把臉上雨水,苦笑說道:「這下可好,這下可好。」

  三大坊罷工?這是自慶國收運內庫之後從來沒有出現過的事情!其實范閑並沒有殺人,用的手段還不如長公主當年血腥,但問題在於,范閑發出三日令,手頭又擁有長公主不曾擁有的密諜力量,再堵住了司庫們轉移家產的謀圖,等若是實實在在地準備吞掉司庫們這些年扣的銀錢。

  銀錢是什麼?銀錢就是絕大部分世人的命,所以司庫們就敢用罷工這樣的驚天之舉來和范閑拼命!

  范閑只是略怔了怔,馬上就醒了過來,唇角浮起淡淡笑意,其實他驚的不是司庫們反應激烈如斯,他只是想著,原來這個世界也有工潮……

  「大人,怎麼辦?要不然先收回三日令?」馬楷滿臉企盼地說道。他是很不贊同范閑出三日令的,如今司庫們真的罷工了,內庫三大坊一日停工,朝廷便要損失多少銀子?這麼大的罪過,誰擔的起?就算你范閑家世異于常人,不怕世人物議,但是……陛下也不會輕饒了你!

  出乎馬楷與眾官員的意料,范閑輕撫頭上光滑髮絲,活動了一下脖頸,臉上露出一絲隱隱興奮:「果然沒讓本官失望,弄了個大動靜出來……如此也好,待本官趕上前去,殺他們個幹幹……淨啊淨!」

  「啊?」

  眾官員傻立細雨之中,衙門木梁上一雙燕子輕輕飛舞。

  ***

  滿天雨水之中,范閑穿著黑色的監察院蓮衣,領著轉運司大小官員,合計二十餘人,匆匆趕到了第一個喊出罷工的甲坊某處大坊外。眾官員站在坊外,發現聽不到火爐嗞嗞作響的聲音,坊上也沒有黑煙冒出,一片死一般的沉寂,眾人忍不住都將目光投射到范閑的身上,心想這種沉默地抗議,大人究竟準備如何處理?

  沒有人知道,跟隨范閑下江南的啟年小組、六處劍手已經披著雨衣,沉默地來到了離大坊不遠處等待著命令。

  而在更遠處,葉參將沉著一張臉,緊握著拳頭,心中忐忑地與身旁的蘇文茂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心思卻全在今日罷工的大坊之中,在二人的身後,一營刀槍在手的官兵正等待著。

  甲坊罷工的人們都聚集在這間大坊之中,坊內猶有昨夜殘留的熱氣,這裡是負責煉製玻璃的所在。

  范閑踏著穩定的步伐走入坊內,抬頭看了一眼高高的坊頂,讚歎說道:「防雨做的不錯。」

  工人們三三兩兩地縮在最後方,臉上掛滿了驚恐,這些下層的工人自然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忽然停工,看著新近來到的欽差大人,心裡害怕萬分。

  而在工坊前方,十幾名穿著青色衣衫的司庫,強自鎮定對范閑行了一禮。

  「為什麼沒有開工?」

  「好教大人知曉。」身後還帶傷的甲坊蕭主事,用帶著怨恨的眼光看了范閑一眼,「昨天夜裡雨水太大,將爐子澆熄了,沖壞了模具,所以沒有辦法開工。」

  主事與司庫不是蠢貨,當然知道不能明著說罷工,不然萬一范閑真的發了瘋,提刀將自己這些人全殺了,他道理上也說的過去,所以只能找些理由,但實際上還是以罷工對對方進行威脅。

  這,或許便是所謂談判的藝術。

  在詩文方面,范閑可以說是個藝術家,但他的本職工作,卻往往是沒有美感地在破壞藝術,他沉著臉說道:「模具毀了,爐子濕了,那乙坊呢?難道燙死人的鋼水也凝了?紡機也能發鏽?」

  不等那個蕭主事回話,他雙眼一眯說道:「我看你們這些司庫們才真是腦子生銹了!」

  根本沒有所謂的談判,范閑只是需要有人鬧事而已,內庫技術主管的換人勢在必行,他怎捨得錯過這個機會。

  「來人啊,將這個蕭主事的頭給我砍下來,用他的血暖暖爐子。」范閑一拍手掌,和聲說道。

  那名蕭主事一愣,似乎沒有聽明白欽差大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范閑的話音一落,穿著雨衣的監察院官員已經走入了坊中,一位下屬抬了把椅子讓范閑坐下,另有幾人已經幹淨利落地將蕭主事踹倒在地,拉到了離范閑約有五丈之遠的爐旁。

  范閑一揮手。

  他身後的運轉司官員們大嘩,馬楷副使急火攻心,惶然喊道:「大人,使不得!」

  而被推到爐口處的蕭主事這時候終於醒了過來,知道欽差大人真的要殺自己……真的敢殺自己!他開始拼命掙扎,雙腳蹬著地上的浮土,沙沙作響,帶著哭腔喊道:「饒命,大人饒命!」

  世間每多愚者,看不透世態所在,要喪命時再乞饒命,未免遲了些。

  與那位蕭主事交好的司庫們雙眼欲裂,紛紛沖上前去,想要將蕭主事救回來。

  嘩的一聲,一道雪白的刀光閃過!

  一顆帶著黝黑面色的頭顱,骨碌碌的滾進了爐子裡,鮮血噗的噴出,擊打在爐壁之上。

  大坊裡爆出無數聲驚叫,眾人都被眼前血腥的這一幕給震住了,小司庫們痛嚎著,驚恐著,在電光石火間同時收住了前行的腳步,求生的本能在這一刻終於戰勝了內心的狂熱。

  范閑看了爐口的屍首一眼,又看了看坊後那些聚集在一起約有數百名滿臉害怕的工人們,平靜說道:「本官殺人,自然有殺人的原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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