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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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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庫的根本是什麼?不是那些金山銀山,不是那些下苦力的工人,不是外圍的商人,而是三大坊的高級工匠與司庫們。 內庫三大坊分佈于江南諸州間,甲坊負責生產玻璃製品、對精度要求極高的工藝品、瓷貨、昂貴至極的香水、蒸了又蒸的出名烈酒,還有許多……而像玻璃製品這一類,又可以延展成無數商品,總之可以命名為奢侈品生產商。 而乙坊則是負責大量生產棉布、紗布,研究稻種,打造好鋼,大事生產……的第一產業與第二產業的合集,主要是出產生活資料。 丙坊卻是三大坊裡看守最森嚴的工坊,這裡負責生產船舶,以及軍方需要的先進軍械,比如黑騎目前配備的輕巧連弩,就是由這座工坊提供的。而更遠一些的地方,監察院三處與內庫的研究部門還在不停研製著火藥,只是自從葉家開坊之初,火藥的研製似乎就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以至於目前監察院也只能拿一車火藥當炮使,而沒有發明出熱武器來。不知道是慶國子民的聰明才幹不足,還是那位姓葉的女子,曾經使過什麼壞。 三大坊只是一個粗疏的說法,與此相關的出產不計其數,星羅密佈於閩北之地,源源不斷地出產著貨物,再經由民間商人提貨,分銷往北齊、東夷、小諸侯國、大洋之外的蠻荒王國之中,貪婪而洶湧地攫取著整個世界的錢糧,同時也將更好的生活品質,更多的奢華享受傳遍到整個世界。 在當年葉家被收入內庫之後,雖然各項產業受到了極大的衝擊,但是遺澤猶在,而且各級司庫們也真是拿出不少智慧,將葉家的產業發揚光大。這個曲線在十七年前達到了峰值,整個慶國的財政收入,竟有四成出自內庫,只是在近些年,這個數字才稍微有些回水,不過依然是慶國最大的財政來源,套句某世的常用詞,內庫就是推動慶國向前的欲望發動機。 正因為司庫這種不入流的官員,對於內庫的生產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加上長公主本身就是一個以陰謀走天下的女子,不擅長也不屑於用開山大刀去進行管理,所以這麼些年來,各種情勢相疊,讓司庫們成為了慶國最特殊的一批官僚。 內庫最底層的工人掙不了多少錢,甚至連負責管理的官員也並不如何囂張,唯獨是司庫們,在豐厚的俸祿之外,還享用著各式名目的津貼,以及各種各樣的紅利。這不能不說是長公主高薪養狼帶來的後果,而且也與朝廷這些年來管理的混亂有關。 司庫們在內庫轉運司一地,真有些像土皇帝,雖然他們表面上並不如何囂張,但暗底下吃扣拿銀,盤剝工人,將獲得的錢經由外圍的錢莊往四野裡撒,在周邊的大州裡已經盤下了不少土地,至於在其中用了多少見不得人的手段,就不得而知了。另外這些司庫們在內庫中欺壓下層工人,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沒有少做。 高級一些的司庫還講究些臉面,那些中級三十來歲的司庫則是赤裸裸地無恥著,范閑夜裡查到的一名司庫,家中竟是蓄養了十二房小妾!而那些年不過二十的小妾是怎麼來的……誰能說的清楚?只知道年年都有工人鬧事,至於告狀的更是不計其數,只是內庫特殊,往往這些告狀的苦主根本出不了內庫,就算僥倖到了蘇州城的,也總被朝廷糊弄下來。 得罪良民事小,得罪司庫事大,這是江南路官員們的共識。 於是當新一任的內庫轉運司正使,欽差大人范閑到了閩北衙門之後,那些對司庫們懷著刻骨仇恨的下層工人與百姓,再也沒有去擊鼓鳴冤,而是冷漠看著衙門處的大門,眼眸裡閃動著陰火。 *** 火光一現,鞭炮之聲大作,紅屑漫天飛舞之中,閩北內庫轉運司衙門的正門緩緩拉開,數十名官員身著正服,在微熏的氣味中魚貫而入,分列兩行,對著正中間的那位年輕官員恭敬行禮。 出聖旨,請明劍,亮明欽差身份,言清管事章程,范閑看著堂下的這些下屬們,將雙手一捺,說道:「坐吧。」 「謝大人賜座。」內庫眾官員整理衣衫坐下,衙內座椅不夠,所以一些下級的官員都站在了後側,眾人看著小范大人面上的溫和笑容,心頭微定,而且也沒有看見監察院那些如狼似虎的京都本官,本來略有些警惕的大腦,頓時放鬆了下來。 范閑眯著眼往下方看,很容易地便在眾官之中,找到自己開山震虎的對象。 約摸五六人下,有三個面色黝黑,穿著常服,腰間腰帶系的緊緊的,極為恭謹地坐在那處,只是這三人明顯沒有官職在身,卻坐在了眾官之中,而且一看模樣,就是經常出入工坊的人物。 范閑尤其眼尖,從對方那貌似恭謹之中,看出了一絲漫不在乎與對自己的輕屑,那是一種極有底氣的神態流露——他微微一笑,沉篤陰狠如他,當然不會被對方的神態所激怒,只是對方既然被長公主養了這麼多年,自己要完全控制住內庫,不得已也得敲敲他們。 先把那三人拋開,與諸位官員講說了一番朝廷的意思,又與坐在自己最右手方的軍方代表閒聊了兩句,這位軍中官員乃是葉家遠親,雖然葉家如今似乎被陛下逼到了二皇子一邊,但是由於葉靈兒這個奇妙人物的存在,范閑與葉家的關係還算過的去,所以那位葉家將領對范閑也是格外尊敬,想必是京中家門曾經有過什麼吩咐。 等一應公事說的差不多了,范閑忽然間靜了下來,抬起茶碗喝了一口。 慶國沒有端茶送客的規矩,眾官知道范大人一定是有重要話要講,都安靜了下來,眾人已經知道在大江邊上,蘇州碼頭竹棚中,小范大人的就職演講已經是驚煞了整個江南路的官員,對他今日的發話,不免有些好奇。 「內庫,真是一個很奇妙的地方。」 范閑笑著說道。 眾官也賠笑起來,那位副使湊趣說道:「荒野之地,有的只是敲敲打打,雖然鬧心,但勝在與眾不同。」 范閑也笑了起來:「本官以為之所以奇妙,是因為……此次奉旨南下,每經一地,但凡本官開衙亮明身份,總會有當地苦主敲鼓鳴冤,言道本地官員諸多不法事……沒料到今兒個開衙已經半日,這麼大一個地方,竟然連一個上書的百姓都沒有。」 眾官一愣,腹誹道您一路潛行南下,有個屁的鳴冤!但范閑如此說,一定有後話,不由將心提了起來。 范閑這話當然是瞎說,只是個引子:「本官大感欣慰,內庫在諸位同僚的治理下,竟是一片清明,毫無不法之事,實在難得。」 眾官員臉上一熱,連稱不敢不敢。 范閑也沒有黑著臉,只是笑著說道:「但又有一樁疑問,不知道是內庫真沒有什麼問題,還是……某些官員官威太重,以至於百姓工人們就算心有怨言,也不敢來說與本官聽?」 這話太沒講究,是個赤裸裸地準備構人以罪的把式,眾官員不論派系,都是內庫本地官,心頭一凜,便生了幾絲反感,心想就算您要燒三把火,也不能用這種荒唐的手法啊?以副使為首,眾官員紛紛出列,大聲說道:「大人,斷無此事,斷無此事。」 范閑低下頭去,手指頭輕輕搓著思思新縫好的袖口,問道:「斷無何事?本官聽聞這些年來,三大坊裡欠下面工人薪水不少,年前還曾經鬧過一次大事,可有此事?」 眾官員一愣,年前由於司庫盤剝太厲,三大坊的工人們確實鬧過一次事,還死了兩個人,這事兒一直被轉運司上下官員們隱瞞著,沒料到風聲竟是傳到了京都!但范大人既然已經說出口來,那一定是得了確實的消息,再難遮掩。 副使趕緊上前,賠笑說道:「年前資金回流稍慢了些,工錢晚發了三天而已,結果那些刁民借機鬧事,竟讓三大坊停了一天工,為朝廷帶來了不可挽回的損失,所以轉運司商議之後,才請葉參將彈壓了一番,好在沒有出太多人命,想著已近年關,大人馬上便到,所以就沒有急著上報。」 其實哪裡是晚發了工錢,準確來說是司庫們將發下去的工錢抽了太多水,積怒之下,民憤漸起,工人們才鬧起事來。而轉運司的官員們又不想得罪司庫,又不想掏出公中的銀子補帳,所以裝聾作啞,直到事情大了,才調兵鎮壓。 范閑回身與那位葉參將輕身說了幾句,這名參將面露尷尬之色,輕聲應話,想來在這件事情裡扮演的角色並不光彩。 范閑將眉頭一皺,輕輕敲著身旁案幾,說道:「諸位大人,這內庫說白了,便是個商號,只不過是陛下的商號,我大慶朝的商號,既然是做東西的,那最緊要的便是做東西的人……年復一年拖著工人的工錢,誰還願意來給你做事?就算做事又如何肯用心?到最後,吃虧還不是朝廷?」 眾官連聲稱是,紛紛進言日後一定嚴格照內庫條例行事,斷不會再有拖欠工錢的事情發生,至於日後如何,那是司庫們與小范大人打交道,這些官員們只求將眼前這幕快些糊弄過去。 只是那三名面色黝黑、身無官服卻坐在椅中的人物,面色有些難看起來。 「盡說些廢話。」范閑搖頭歎息道:「以後自然是不能再拖欠,那以前欠的呢?」 衙門正堂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之中。 官員們警懼之下,再不敢多言。內庫工人數萬,加上吃食住用、飲水衣料一系列的後勤,人數更是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朝廷給三大坊工人定的工錢極為豐厚,從中抽水已經成為內庫官員們發財的最大源泉之一。如果范閑真要這些官員們將前些年的克扣全吐回來,這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而這些官員們心裡清楚,自己這些人礙于慶律與監察院的監察,所以從來不敢明著吃,只是司庫們吃剩後上的一些小孝敬而已,范大人針對的,只怕還是那些司庫。 所以眾官的目光,有意無意間都掃了那三人一道。 范閑就像是沒有察覺場間的暗波洶湧,和聲說道:「朝廷總不能虧欠子民,前些年的欠帳總要逐步補上。只是事情有些繁雜,斷然是不能急的。」 不能急……眾官心頭再次一松,卻被接下來的話嚇的不輕! 「三天。」范閑微笑著伸出三根手指頭,望著眾官員說道:「給諸位大人三天的時間,將所有的帳給我填回來,欠下面工人的工錢都補回去,記得……用太平錢莊的利錢為准。」 「三天之後,如果還有工人到本官這裡說他的工錢沒拿到手。」范閑說道:「或者說讓本官監察院的下屬們查了出來……對不起諸位,本官是要露點兒狠勁兒了。」 他雖然微笑著,但官員們已經感覺到一股寒冽的味道開始傳遍四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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