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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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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閑並不謙虛地說道:「那些虛話套話,我也不用多說了。陛下身體好著,不用諸位問安,太后老人家身子康健,京裡一片和祥之意,於是咱們也不用在這方面多加筆墨。而諸位大人既然得朝廷重托,治理江南重地,這些年賦稅進額都擺在這兒,沿路所見民生市景也不是虛假,功勞苦勞,也不用我多提……」 江南官員們都知道范閑一路暗訪而來,聞得此語大松了一口氣,只盼著范閑再多提兩句,最好在給陛下的密奏上面多提兩句。 不料范閑話風一轉! 「不說諸位的好處,我卻要說說諸位做的不對的地方。」范閑臉上依然微笑著,但棚子裡卻開始湧起一絲寒意,「似乎有些不厚道,但我依然要說,為什麼?因為諸位大人似乎忘了本官的出身。」 范閑的出身是什麼?不是什麼詩仙居中郎太常寺,而是……黑糊糊、陰森森的監察院!眾官員心頭一驚,不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心想銀子咱們都已經送到位了,您還想怎麼樣?監察院也不能這麼欺負人啊! 「我自陸路來,沿路經沙州杭州,而那艘行船,卻駛于大江之上。」范閑眯著眼睛,「聽聞大江乃是一道銀江,諸位大人往那艘船上送了不少禮物銀兩,還勞動了不少民夫拉纖……諸位大人厚誼,本官在此心領……只是如此光明正大的行賄,倒教本官佩服……諸位好大的膽氣!」 不等眾官員發話,范閑回身向江南總督薛清一揖,微笑說道:「今日見著本官之面,總督大人大發雷霆,當面直斥本官之非,本官不免有些惶恐,不明所以,幸虧總督大人體恤本官並不知情,直言相告,本官才知道,原來諸位竟是偷偷瞞著本官……做出了這等大膽的事來。」 他的聲音漸漸高了,冷笑道:「監察院監察舉國吏治,抓的便是貪官污吏,諸位卻是大著膽子對本官行賄送禮……莫非以為我離了京都,這手中的刀……便殺不得人了嗎?」 眾官目瞪口呆,被范閑這番話震的不知如何言語,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總督大人,發現總督大人卻在捋須沉思,擺著置身事外的做派! 官員們這才明白過來,范閑先前那段話,說這些沿江官員是瞞著自己送禮,便輕鬆將自己擇了出來,更是藉口總督大人震怒,將總督大人擇的乾乾淨淨,還送了總督大人一頂不畏權貴、高風亮節的大帽子! 沿江送禮?你那屬下也沒拒絕啊!監察院信息通暢,你就算身在杭州,哪有不知之理?可是范閑此時硬稱自己一無所知,這江南路的官員們當然也不可能硬頂,只好吃了這天大的一個悶虧,再看范閑的眼色便有些不對勁了——這范提司,果然如傳言中那般,一張溫和無害的清秀笑臉下,藏著的是無恥下流與狠毒! 官員們不知道范閑接下來會做什麼,下意識裡嚇的站了起來,傻乎乎地看著范閑。 只見他一拍手,掌聲傳出棚外,一名名監察院官員手裡都捧著厚厚的禮單,從京船上走了下來——禮單已經是這麼厚了,那船上藏著的禮物只怕真的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 范閑回身向總督薛清請示了幾句。薛清微笑著看著眼前這一幕,揮手示意衙門裡的差役跟著監察院的官員上了般,不久之後,那些差役下人們便辛苦萬分地拉著幾個大箱子下了船,來到了竹棚之中。 幾個箱子當眾打開,只見一片金光燦燦!裡面的珠寶貴重物品不計其數,統統都是沿江官員們送上來的禮物。 棚中風寒,所以生著火盆。范閑接過下屬遞過來的禮單,草草翻了幾頁,眉頭微挑,笑著說道:「東西還真不少啊。」 眾官員羞怒交加,心想欽差大人做事太不厚道,構織罪名,實在噁心。難道你還想治罪眾官?除非你想整個江南官場一鍋端了,總督大人到那時總不能繼續看戲!你壞了規矩,得罪了江南官員,看你日後如何收場。 誰料到范閑接下來的動作,卻讓官員們的眼珠子險些掉了下來,只見他隨手一拋,便將厚厚的禮單扔入了火盆中! 火勢頓時大了起來,記載著眾官員行賄證據的禮單迅疾化作灰燼。 范閑站在火盆旁沉默片刻之後,說道:「不要以為本官是用幼稚的伎倆收買人心,你們沒這麼蠢,我也沒有這麼自作多情……之所以將這些燒了,是給諸位一個提醒,一個出路。」 他將雙手負至身後,清秀的臉上閃過一絲堅毅之色:「本官乃監察院提司,不需要賣你們顏面,我在江南要做的事務,也不需要諸位大人配合,所以請諸位驚醒一些,日後如果再有類似事件發生,休怪我抓人不留情。」 監察院可以審查三品以下所有官員,他敢說這個話,便是有這個魄力,至於顏面問題,他身份太過特殊,比任何一位朝官都特殊,所以確實也不需要賣,至於日後的事務配合問題……江南路官員的面子沒了,難道就敢暗中與堂堂提司頂牛? 「呆會兒接風宴後,諸位大人將這箱子裡的阿堵物都收回去。」范閑皺眉說道:「該退的都退了,至於役使的民夫,折價給工錢,那幾個窮縣如果一時拿不出來,發文到我這裡,本官這點銀子還是拿的出來的。」 眾官員無可奈何,低頭應是。 這時候,蘇州碼頭上的滑索已經開動了起來,這個始自二十餘年前的新奇玩意兒最能負重,只見滑索伸到了京船之上,緩慢地吊了一個大箱子下來,這箱子裡不知道放的是什麼東西,竟是如此沉重,拉的滑索鋼繩都在輕輕顫動。 范閒事先已經查過數據,知道蘇州港是負責內庫出貨的大碼頭,有這個吊裝能力,所以並不怎麼擔心,而那些剛被他嚇了一通的官員們,卻是又被嚇了一跳。 那個大箱子被吊到了岸上,又出動了十幾個人才千辛萬苦地推到了坡上,直接推到了竹棚之中,一位監察院官員恭敬請示道:「提司大人,箱子已經到了。」 范閑嗯了一聲,走到了箱子旁邊,箱子外裹柳條,裡面卻竟似是鐵做的一般。 眾位官員心頭納悶,心想這位大人玩的又是哪一出?此時就連總督薛清與巡撫戴思成都來了興趣,紛紛走上前來,看這箱子裡藏的究竟是什麼寶貝。 范閑自懷中取出鑰匙,掀開了箱蓋。 *** 與第一次見到這箱子裡內容的關嫵媚一樣,棚內一片銀光之後,所有的官員的眼睛都有些直了……銀子!裡面全是光彩奪目的銀子!不知道有多少的銀錠整整齊齊地碼在箱子裡! 其實先前那幾個箱子裡的禮物,貴重程度並不見得比這一大箱銀錠要低,只是千古以降人們都習慣了用銀子,陡然間這麼多銀錠出現在眾人的面前,這種視覺上的衝擊力,實在是太刺激了! 許久之後,眾人有些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箱子裡收回來,都看著范閑,準備看他下一步的表演。 「這箱銀子隨著我從京都來到江南,日後我不論在何處為官,都會帶著這箱銀子。」范閑和聲說道:「為什麼?就是為了告訴各路官員,本人……有的是銀子。不怕諸位笑話,我范安之乃是含著金匙出生的人物,任何想以銀錢為利器買通我的人,都趕緊死了這份心。」 他接著冷冷說道:「此下江南,本官查的便是諸位的銀子事項,一應政事,我都不會插手,不過如果有誰還敢行賄受賄,貪污欺民,可不要怪我手狠。」 「有位前賢深知吏治敗壞的可怕後果,所以他帶了幾百口棺材,號稱哪怕殺盡貪官,也要止住這股歪風。」范閑幽幽說道:「本官並不是一個喜歡殺人的人,所以我不帶棺材,我只帶銀子。」 眾官員沉默悚然。 「箱中有銀十三萬八千八百八十兩整。我在此當著諸位官員與來迎接的父老們說句話,江南富庶,本官不能保證這些銀子有多少會用在民生之上,但我保證,當我離開江南的時候,箱子裡的銀子……不會多出一兩來!」 范閑掃過諸位官員的雙眼,說道:「望諸位大人以此為念。」 演完這齣戲碼之後,碼頭上的接風暫時告一段落。范閑坐回椅中,感覺袖子裡的雙臂已經開始起雞皮疙瘩,心中暗自慶倖先前沒有一時嘴快說出什麼萬丈深淵、地雷陣之類的豪言壯語。 *** 蘇州的下午,總督府的書房裡一片安靜。 一品大員,江南總督薛清坐在當中的太師椅上,臉上浮著一絲笑容。他的身邊分坐著兩位跟了他許多年的師爺,其中一位師爺搖頭歎息道:「沒想到這位欽差大人……果然是個胡鬧的主兒。」 另一位師爺皺眉道:「殊為不智,小范大人這一下將江南官員的臉面都掃光了,雖然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懼此事,但總顯得不夠成熟。」 薛清微笑說道:「二位也覺得他這一番賣弄有些做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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