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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七


  京都來船上的水手,全部是當年被撤泉州水師的校官們,常年研習的便是水戰之術,操控大舟水戰的水準,自然要比這些江南水寨玩螞蟻吃象的船工們要強許多。

  只是江面行舟,因為害怕水下礁石,不敢妄直橫行,所以京都來船上面沒有掛滿帆,和那些水師用的三翼飛船比起來,在速度上並不占什麼優勢,京都來船隻沖了一道防線,便馬上被隨之而來的十餘艘飛船跟住了。

  此時江面半江瑟瑟半江紅,京都來船在先,江南水寨群舟在後,疾速向下流沖去,在水面上劃出無數道淡色的傷痕,攪得黃色江水好生不安,成了個百舸競流的美妙畫面。

  「用甩鉤!」

  眼見著那艘京都來船氣勢洶洶,而且船身也不知道是用什麼做的,竟然如此結實,江南水寨的頭目大聲喊叫著,同時比了幾個手勢。雖然江風極大,一轉眼便將他的話語吹到了天邊去,但看著他的手勢,圍住大船的那些水賊們很有默契地取出了一堆繩索,往大船上拋去。

  十幾條繩索破空而去,畫了道漂亮的弧線準確地落在了大船甲板上,水匪們的手法極其嫺熟,果然是做慣了這等熟練工種。眾人接著將手一緊,繩頭帶著的掛鉤便牢牢掛住了船板,此時雙方速度相近,繩索又不是竹子這種硬貨,眾水匪不再擔心什麼,手腳利落地沿著繩子便開始往大船上爬。

  ***

  又是爬到一半,可憐的一半時,大船邊舷之上打開十幾個隔板窗口,每個窗口裡都伸出了一枝長鉤或是長斧,惡狠狠地向繩上那些人砍了下去——只聽著刀風陣陣,慘呼連連,血花隨江風四散,殘肢共濁浪而下,一個照面間,水匪們死傷慘重!

  還有些人僥倖落入江中,但那些繩鉤卻被砍斷了,然後京都來船的那些窗口之中,伸出十幾枝搭弓待發的箭頭,冷漠地瞄準著四周的船隻,雖未發射,卻是震懾之意十足,似乎在說,誰要是再敢靠近,格殺勿論!

  後方的水寨首領看的雙眼欲裂,暴怒異常,卻又心生寒意——他長年混跡於江河之上,不知道經歷了多少次剿匪,當然知道長弓、矛、斧各四……乃是朝廷水師的標準配置!

  「難道有什麼陰謀?」

  ***

  船隻放帆而下,速度奇快,馬上就出了鏡泊灣,來到了沙洲水域之中。

  水賊首領狠狠看著仍被圍困著的大船,知道雖然對方出乎意料地準備充分和強大,但是大象也怕螞蟻,只要仍然在江面上行走,自己這些長年江邊長大的人,總會有辦法讓對方沉到江底下,自己所需要的,只是時間罷了。

  似乎是在回應他的要求,前方的江面上陡然出現了四艘大船,橫排在江面之中,恰好堵住了下行的河道,這四艘大船共有三層,極為高大,落在江中的陰影都被拉地老長,看上去十分威猛。

  水寨首領眯眼望去,發現是最近幾年常與自己這些人暗中配合的水師樓船,不由大喜過望,呼喊道:「有兄弟幫手,大家不要著急!」

  京都來船依然沉默而堅定地向著下游沖去,似乎那四艘沙湖水師的兵船並不存在一般,又像是要去自盡般悲壯。

  ***

  看著夕陽下的那一幕,江南水寨首領頓時傻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在眼看著京都來船便要被前後夾擊而死,陷入重圍之中時,下游沙湖水師四艘兵船,竟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時偏舵,給那般京都來船讓開了一條道路,讓那艘船悠哉遊哉地順水而下!

  這是怎麼回事!

  水寨首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腦海中殘留的理智卻告訴自己,自己一干人追了很久的那艘船……和這四艘水師巨船……真的很像。

  沒有給他多想的時間,四艘水師船隻已經像四頭巨獸一般橫在了江南水寨眾船面前,壓迫感十足。

  站在水師船頭的那位官員,江南水寨頭領也認識,正是夏寨主的知交,沙湖水師守備大人——許壽山大人!

  許壽山冷漠地站在船頭,只是身上的衣服似乎是很匆忙間穿好的,帶子都沒有扣好,看上去有些滑稽。他望著下方的那個「老熟人」,眉頭微皺,用眼神向對方示意最好趕緊投降,也顧不得對方究竟看懂沒有,便用官威十足的聲音說道:

  「船上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馬上放下手中的武器,接受檢查。」

  (請再次原諒我的懶惰)

  ***

  沙州州城就在沙湖入江處,水勢相沖,萬年以降,積下沃土無數,加之百姓們的辛勤耕種,一直是大江邊上著名的產糧地之一,而隨著十幾年前泉州水師撤編,沙湖水師在接受部分人手之後,成為慶國最大的水師基地,成千上萬的水師官兵日常生活都要依靠這座扼住江南咽喉的州城。

  渾身汗味水腥味的水師官兵們,在為沙州人民帶來無盡煩惱,沙州姑娘們帶來無窮威險,沙州官員帶來無數問題的同時,也為沙州城帶來了無數的銀子與商機,朝廷年年撥給那些光棍漢子們的俸祿,只怕有九成是用在了沙州中的妓院賭坊與酒樓中,所以沙州的娛樂業,準確來說是第三產業相當發達,各式酒樓林立,西邊滿樓紅袖招,東邊由晨至昏骰子不停搖……好不熱鬧。

  這日,打從沙州最出名的客棧裡走出幾個人。這一行人的搭配有些怪異,一位年輕公子哥,一位姑娘家,一個書生,一位小孩,身後跟著幾個面色肅然的護衛。一行人直接雇了輛大車,直接駛到了南城。

  這行人自然就是范閑、思思、三皇子、史闡立和那些看似普通的虎衛們,他們在陽州停了一夜,商議定了接下來的行程,由當地四處的人去調了沙湖水師,至於用的什麼手續就不得而知,但想來軍方無論如何也要將監察院的大人們保護好,范閑看模樣,竟似不準備再掩藏身份,令此時仍然仍留在船上的蘇文茂好生不解。

  讓大船在大江上和那些水匪們周旋,范閑卻帶著身邊的人提前在陽州夜裡下了船,坐著馬車,舒舒服服地順著官道來到了沙州城,做的隱秘,竟是沒有被人注意到。

  沙州南城的氣氛有些緊張。這處三教九流混雜,大家都知道道上的霸主——江南水寨的夏寨主正在做一件事情,具體的細節不瞭解,但從那個小院子裡不停進出的水寨統領們就知道,這件事情有些麻煩。

  那個小院子看似不起眼,但大家都知道,那裡是江南水寨七十二連塢在沙州的分舵。

  所以當范閑乘坐的馬車來到小院外數十丈處時,早有人注意到了,尤其是水寨撒在街裡的眼線,更是盯的死死的,似乎是想判斷出這行人的來意,卻沒有人注意到,在昏暗的暮色之中,那些看似尋常的六處刺客們,已經佔據了這條街上最有利的幾個地點。

  隨著馬車離那處分舵越來越近,漸漸有些人靠了過來,有意無意地瞄著馬車,氣氛有些緊張。馬車中人卻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直駛到了院門口才停住,一位書生掀簾而下,走上石階,面色鎮靜地向門口的打手拱手說了幾句什麼。

  不一會兒功夫,打分舵裡走出了一位倒吊眉、黃豆眼的師爺模樣的人,面帶警戒之色看著他,眯眼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見夏爺?」

  書生是史闡立,他哪裡在所謂江湖裡淌過水,看著那師爺陰狠的表情,再看四周圍上來的那些打手,明顯對方身上都帶著兇器,書生心裡著實有些慌張,不由暗中腹誹門師大人讓自己做這種事情太不人道,卻依然強抑緊張說道:「我等來自京都,面見夏寨主,有要事商談。」

  分舵的師爺鄙夷地看了他兩眼,對對方的做態相當不滿,斜乜著眼瞧著馬車,說道:「是你,還是車裡的人?如果是車裡的人,為何到了門前還不下車,如此鬼鬼祟祟,豈是做客的道理。」

  ***

  馬車中的三人卻沒有聽外面的說什麼,范閑將史闡立扔了出去,也是存著鍛煉一下書生同學心神的念頭,此時正顧著與老三說話,他溫和說道:「殿下,由陽州至沙州,這一路上所見民生,與京都大不相同,還請殿下牢記于心。」

  連夜行路,一路上范閑刻意讓三皇子接觸一下沿途尋常百姓,讓他看到最真切的民間生活,不論是道旁負薪老漢,還是鋪中賣涼茶的二娘,都會專門停留,說上幾句閒話。

  所謂皇子教育,范閑沒有什麼經驗,也沒有什麼方法,只好摸著石頭過河,試試看這種法子究竟能不能好使。

  對於范閑地這種安排,史闡立似乎嗅到了某種味道,不免有些為門師擔心。三皇子卻是平靜地接受著,以遠超年齡的成熟保持著沉默,而沒有胡亂說話。

  「民生多艱苦。」三皇子恭恭敬敬回答道:「我大慶朝雖賦稅不重,但百姓生活依然不易,但看這沿途百姓,面上多有安樂之意,由此可知,百姓們的要求實在不高。朝政之要害,便在於首先要滿足百姓們最基本的衣食要求。」

  范閑純粹屬于盲人指路,哪裡知道如何治理天下,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說道:「百姓很容易安撫,而一應宮廷所需,朝官俸祿,都是自民間索來,殿下日後助太子殿下治理天下,便要注意索取應有度,只要不超界限,便無大礙。」

  三皇子看了范閑兩眼,忽然天真笑道:「老師,陽州民風遠比沙州彪悍,那處的人們面上都有怨戾之意,想來便是朝廷索取過甚了。」

  在船上,這位年幼的三皇子便極為親近地要求叫范閑老師,而不再是司業大人,刻意地想拉近與范閑的關係,范閑阻了幾次,沒有成效,便由著他去,此時聽著這句話,卻下意識裡想到被自己陰死的潁州知州,便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對於……江南水寨,殿下有何看法?」

  「老師說過,俠以武犯禁,更何況所謂水寨,不過是一群水上的黑道,船中的流氓,謀財害命,以暴邀財,並無老師所說的俠風。」三皇子清稚的面容上閃過一絲狠意,「依學生看來,便應調動大軍,將其一網打盡,首惡者盡數斬首,從惡者流放北疆。」

  范閑一愣,說道:「先前說過,民風由地勢環境和生存環境造成,一味清剿,便如同野火過盡,也許一時間能將野草清空,但是如果不從民生出發,百姓活不下去,依然會墮入匪道,便有如春風之後,野草重生,如此循環,何時是個盡頭?」

  三皇子想了想後,搖頭說道:「老師這話不對,朝廷對這等亂民,當然要用重典。您也說過,江南水寨一定與沙湖水師有瓜葛,才能生存至今,如果任由這些亂民暗毀朝綱,將來如何收拾?」

  他接著冷狠說道:「安撫民生,讓百姓過的好,自然是讓天下無賊的必備之事,只是對於那些敢冒出頭來的賊人,卻是不能手軟,該殺的就一定要殺!」

  范閑似笑非笑望著三皇子,發現這個小孩子果然比自己要幹脆利落的多,只是掩飾功夫還是比自己差的太遠,當著自己的面勇於提反對意見,想來是要表現自己地開誠佈公,提議用剿之一字對付江南水寨,是想在自己面前表現出決斷而不掩飾的一面,讓自己感受到他的真誠——自己江南行想刻意地薰陶改變老三,老三何嘗不是想影響到自己——小傢伙雖然做的不夠圓潤,但小小年紀便能有此心機,實在是很厲害了。

  「那殿下為什麼不反對……臣今日來這江南水寨分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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