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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


  被稱作關姐的人,乃是潁州附近出了名的山賊頭領,她來潁州的時間不長,卻已經集合了一大批有力的賊首,都在傳說,她的身後有大背景。

  關姐冷笑道:「不過是些商人,有什麼要緊的?再說了,你們也去踩過點,那後廂房的箱子究竟有多沉,不用我說吧?」

  話語平淡,但一提到箱子,苦力們的眼神便開始變得熾熱起來。江湖上行走,正牌山賊看的是車輪揚塵,來判斷車中貨物的重量,從而判斷價值。而潁州附近的山賊實際上應該歸屬于水盜一流,最擅長的就是從船舶吃水深度,判斷船上究竟裝的是什麼。

  昨日碼頭上忽然停了一般大船,船身約摸八成新,看那船橫板上青蘚濃淡,常年混跡碼頭上的人都知道,這船大約許久沒有下水了。如今潁州已經很少見著這種大船,對於山賊們來說,這更是一頭難得的大肥羊,趁著船上人下船置辦吃食青菜清水的時候,早已有人將船上的事情打聽的清清楚楚。

  讓這些山賊們納悶的是,既然是收茶的商人,怎麼會在船後方壓了那麼重的貨?以至於這艘船的吃水,明顯和平常見到的船大不一樣。這個疑問,在一個當眼線的炊婦上船之後,終於得到了解答——船後方把守森嚴的廂房裡,有一個箱子,看船板的承力情況,和廂子鐵鑰上的淡淡刮痕,眾賊極其眼尖地發現,箱子裡竟是裝著滿滿的銀子!

  「沒人會帶這麼多銀子下江南收茶。」

  關姐的心裡其實也還是有些疑慮,只是公子既然要收伏潁州附近的山賊,總要做幾單大買賣,讓身邊這些渾身汗臭的賊子們嗅些香味,而且開春之後公子要做的事情,也確實需要銀子,不然自己也不會如此匆忙地四處下手劫船。

  有名山賊也覺得事有蹊蹺,說道:「吃水深,船上又沒帶貨……說不定是底艙壓著河石,三嫂子沒有看清楚。」

  關姐搖頭說道:「又不是海船,要壓艙石做什麼?我只是覺著奇怪,那艘大船上的商人……為什麼要帶這麼多現銀。」

  「現銀才好。」一名山賊嘻嘻怪笑說道:「搶了銀票還不敢去取去。」這話頓時得到了同夥的響應,齊聲笑了起來,笑聲中貪意十足。

  關姐皺眉道:「問題是……現在還有哪個商家會帶現銀?難道他們就不擔心安全問題?」

  山賊們看著關姐,心想這位首領做事潑辣狠厲,挑目標也是極准的,趁著知州無人的機會,帶著兄弟們狠做了幾件大案,只是……有時候也未免過於小心了些,安全問題,這該去問那個笨茶商,問兄弟們做什麼?

  關姐揮手喊過來那名負責打探消息的三嫂子。三嫂子面黑精瘦,討好說道:「您就放心吧,上面統共也就十幾個護衛,外帶一個丫環,一個小孩兒。那主家是個弱不禁風的年輕小夥子,模樣生的漂亮,卻一點都不懂得遮掩,想來是京中哪位富家不成材的二世祖,被長輩們趕到江南去磨煉一番。」

  帶著丫環,想來是年輕商人難耐晚上寂寞。關姐冷笑一聲,稍許放下心來,若那茶商真是有心之人,也不至於帶著個女人在大江上漂蕩,或許真是個沒用的二世祖,以為亮晃晃的銀子比銀票砸起來要舒服些。

  至於那十幾個護衛,並不在她的眼內,自己手底下這十幾名兄弟,都是手上有好幾條人命的悍匪,她相信晚上上船,那些護衛只有死亡,或者跳江這兩條路可以選擇。

  她身邊的山賊們互視一眼,忽然極為淫邪地笑了起來,說道:「關姐,夜裡事成了……把那丫環賞我們吧。」

  關姐雙眼一眨,露出絲鄙夷之色:「瞧你們這點兒出息!只要銀子到手,別的事情,自然就隨你們。」

  她頓了頓後,呵呵笑了起來,笑聲無比冷邪:「手腳乾淨些,別留活口,事後將船拉到二虎灘燒了。」

  ***

  潁州城外的夜,十分的安靜,河對面雄嶺之上的月兒冷冷地照耀著那條奔騰不息的大河,似乎將河水的咆哮聲也平伏下去許多。船碼頭上孤伶伶停泊著幾條船,此時子時已過,正是人們睡地香甜的時候,船上的燈火早熄,行商們也早已入睡。

  在月光的輕拂下,十幾個黑影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岸邊,潛入了河中,遊到最大的那條船身之後,才從身上取出鉤索一類的物事,有的竟只是空手,沿著纖繩就往船上爬了去,就像無數隻被淋了水的猿猴一般,身手無比利落。

  不過片刻功夫,這些夜襲的山賊們就已經摸上了大船,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關姐嘴上叼著寒刀,沉默無語地上了二層,借著船艙陰影地掩護,直接往後方摸去,在倉庫裡眾人商議的清楚,對於船上的佈置也了若指掌,知道那一滿箱銀子就在艙後。

  她身後的黑暗裡,隱隱傳來了一聲噗哧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有人摔倒在甲板上,發出一聲輕響。她皺了皺眉,心想這些小兔崽子下手也不知道仔細些,萬一同時驚動了所有護衛,雖然不懼,但總是麻煩。

  來到廂房之外,有些意外地沒有發現護衛,此時夜色中的船舶上又傳來了幾聲悶哼,關姐知道是手下正在逐漸侵入中艙,心頭微定,手指頭勾住門板,刀尖一用力,便輕聲開了廂門,下一刻功夫,便已經在黑暗之中,摸到了一個箱子。

  借著前方窗子透來的淡淡余暉,關姐看清楚了箱子的大小,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三嫂子沒說清楚,只說看箱子大小重量,估摸著得有上千兩……可是關姐有些不敢相信地摸了摸箱子,估摸著大小……天啦,這得多少銀子,才能裝滿這麼大個箱子!

  她忽然覺得有些後怕,能夠隨身攜帶這麼多銀兩的人,就算是二世祖,只怕也是京都最有錢的二世祖,這件事情一旦敗露之後,面對著京都中的怒火,只怕自己身後的公子,也會有些承受不起。

  別殺那個二世祖!這是關姐心裡湧起的第一個想法,但她馬上想到木已成舟,由不得自己猶豫了,而且這麼多銀子,足以做太多事情。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工具,花了半天功夫,才將箱子打開。

  一片銀光,頓時灑滿了整座船艙!

  ***

  關姐目瞪口呆望著面前的箱子,滿臉的震驚與不可思議!

  縱使她是一個在刀口上混生活的人,見慣了帶著血水的銀子,今夜依然被箱中碼的整整齊齊的銀錠給晃了眼,給迷了心,慣常冷酷的雙眼中,開始流露出了貪婪之意。

  但她馬上警覺了過來,就算月光再明亮,銀子再漂亮,也不可能散發出如此誘人的光芒!

  她霍然回頭望去,只看見一個沉著臉的中年人,一手拿著白光燈,一手提著一把長的出奇的樸刀,正冷冷看著自己。

  虎衛高達,已經按照范閑的吩咐,給足了關姐欣賞銀子的時間,很遲鈍地一刀劈了下去。

  關姐舉刀。

  然而那遲鈍的一記長刀,卻像是無可阻攔的洪水一般,瞬息間衝垮了這名大江女匪的防守與心防,讓她在心膽俱喪的同時,痛不欲生地看著自己的右手被斬了下來,鮮血伴著劇痛噴湧而出!

  ***

  船的中艙點亮了燈,被拖進屋來的關姐頭髮淩亂,心情也是大亂,隨她摸上船來的所有山賊早被輕而易舉地繳械擊昏,被捆成粽子一般,碼得整整齊齊的扔在甲板上,幾個穿著黑衣值夜的六處劍手,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般,各自守在四方。

  她抬起頭,隔著髮絲,看著太師椅上那個滿臉倦容,一臉煩躁的英俊年輕人,不知怎的,心裡打了個寒顫。這船上住的究竟是什麼人?竟然能夠用這麼多高手來充當護衛,還有先前使刀的那人,竟儼然乃一代刀法大家——這時候,她自然明白,那個三嫂子口中說的年輕二世祖,一定不是尋常茶商。

  「關嫵媚?」椅上的年輕人看了一眼斷了一手,猶自面有狠色的女匪,打了個呵欠,滿臉興趣問道。

  年輕人自然就是范閑,他停船潁州,本是要處理洪竹那事的一些後手,沒料到竟惹了些不長眼的小毛賊,不過他一眼便看出面前這女子便是監察院卷宗裡畫像追緝的女賊,不由樂了起來,心想自己正好沒想好江南之事怎麼開口子,這便送上門來了一個。

  §卷五 第八十章 慶國最大的一艘賊船

  聽著對方輕輕鬆松地喊出自己的名字,女匪關姐悚然一驚,一對眼光像刀子似的剜著范閑,左手死死地扼著自己斷手處的傷口,狠狠說道:「今天栽在閣下手裡,不知閣下尊姓大名。」

  范閑坐在椅子上,掏了掏耳朵,就像沒有感受到對方怨毒的目光,笑著說道:「我是主,你是賊,你有什麼資格來問我的來歷?」

  關嫵媚只覺右手一陣難以忍受的抽痛,看著斷了一茬兒的手腕,她臉色蒼白,知道自己今天是撞到鐵板上了,猶自咬牙說道:「還請劃出道來。」

  范閑好笑看了她一眼,覺得這事兒還真有些荒唐,自己這一行人只是有事耽擱了,沒想到這船香成這樣,不過一天功夫,便引來了潁州出名的女匪,而自己面前這女匪被自己抓住後,不但不怕,反而讓自己劃道。

  「劃什麼道?」范閑伸手指蘸了些冷茶,細細地塗抹在自己的眉心,眉尾一挑說道:「陰道陽道,人道鬼道?」

  身後船簾微動,披著件大棉祅的思思揉著發澀的雙眼,迷迷糊糊地走了出來,咕噥道:「少爺,怎麼爬起來了?」她被廳間的燈光晃了眼,過了半刻才看清楚了廳間的場景,等她的眼光落在關姐斷手處時,不由被那恐怖的血腥場景駭的尖聲叫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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