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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三


  但都察院的禦史們這幾天過的確實不咋嘀,首先是在朝中的串連沒有任何效果,不論是哪個部司的官員,一聽他們來意,面上依然禮貌,卻是死活不肯與他們聯名上書。其次是民間士子的輿論也沒有發動起來,那些往年在市井之中大肆批評朝政的才子們,一聽說他們要參劾的是范閑,竟是連連搖頭,根本不信。

  而最讓禦史們窩火的,還是太學裡那些年輕人的態度,前兒個去太學發動學生的那位禦史,最後竟是被轟了出來——根本沒有人相信,堂堂詩仙,莊墨韓大家的指定接班人,戶部尚書家的公子,一代年輕讀書人的心中偶像,無數閨中少女的夢中情人,會沒品到去貪圖這麼點兒銀子!

  「一萬三千四百兩,只是一點兒銀子?」

  或許都察院禦史們真是窮慣了,所以這是他們最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這時候,忽然一陣晨風拂過,讓宮外守著的眾官精神一振,緊接著卻是面色一變,看著天邊駕著晨光飄過來的那團雨雲,躲進了宮門洞裡。那些禁軍侍衛與小黃門們也不敢讓這些權高位重的老大人們挨了雨淋,所以沒有阻攔。

  秋時京都常變臉,風後便是雨,一場秋雨肅肅然地飄了下來,由細微而至淋漓,竟不過數息時間,皇宮間的那一大片青石坪頓時被打濕了,顯出一絲厚重的烏黑色來。

  此時宮門之外,只有范閑一行與都察院禦史一行人站在那裡,雨水澆到他們的身上,竟是一點反應也沒有。范閑眯著眼睛,看著對方,忽然開口說道:「賴禦史,躲躲雨去吧。」

  他招呼的是都察院左都禦史,正三品的高官賴名成,賴禦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范大人在這雨中淋著,莫非以為就能洗清自己身上的罪惡?」

  賴禦史一拱手道:「今日面聖,本官定要將范大人參劾到底!」

  范閑眉頭微挑,心想這位禦史倒也陰在明處,笑了笑,拱手回道:「是嗎?只是不知若真有宗室親貴枉法,賴大人是不是也有今日這等壯烈之氣。」

  左都禦史氣的不想說話,將袖子一拂,便往宮門處走去,而他身後那幾名禦史竟是直直跪在了雨地之中!

  「玩跪宮門的把戲?」范閑對這些人又是可憐又是好笑,歎息道:「人生一世,不過邀名二字,真不知道朝廷養你們這些人是做什麼用的。」

  幾位跪在雨中的禦史怒目回瞪!

  范閑卻是視若無睹,掀起身後的雨帽遮在自己的頭上,微微一笑說道:「本官是黑的,不論怎樣洗都是黑的,諸位大人雖是紅的,但被雨一洗,卻就黑了。」

  雨水從他身上的監察院官服上滑落,蓮衣光滑不滲水,黑色還是那股陰鬱的黑色。

  而幾位禦史的官服被大雨澆濕之後,顏色也漸漸重了起來,與黑色逐漸靠近。

  禦史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任由雨水沖打著自己的臉,卻是固執地沉默不肯言語。

  ***

  等所有的朝政大事議完之後,皇帝陛下似乎才看見了左都禦史賴名成與監察院提司范閑兩個人,眉頭有些惱火地皺了起來,讓太監將二人召上前來,冷冷說道:「當著朝中眾臣的面,說說吧。」

  左都禦史一理官服,朗聲道:「臣所言,已盡在奏章之中,請陛下速速查緝此案,以淨朝堂,以平民怨!」

  皇帝轉頭望向范閑:「為什麼你的自辯摺子一直沒有遞上中書?」

  范閑恭謹地躬身行禮道:「臣沒有寫摺子。」

  皇帝怒斥道:「何等狂妄!都察院禦史參劾百官,似你這等驕橫不理的,倒是第一人!莫要以為你家世代忠誠,你這一年來于國有功,于世有名,朕便捨不得治你!」

  范閑知道皇帝是因為自己一直默不作聲而發怒,是因為自己將題目扔給他而發怒,請罪道:「臣實在不知要寫辯罪的摺子……臣知罪。」

  陛下面色稍霽,說道:「念在你初入官場,范建又公務繁忙,陳萍萍那老東西也不會教你這些,便饒了你這一遭。今日朕宣你入宮,便聽聽你如何自辯,如何向這滿朝文武交待。」

  范閑面露為難之色,半晌之後才遲疑開口道:「臣……實在不知如何自辯。」

  陛下的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一字一句說道:「那你就是認罪了?」

  范閑霍然抬首,面露苦澀之意,說道:「萬歲,臣不認罪!臣之所以不自辯,實在是因為都察院所參之事實在荒唐無由,臣絲毫不知其情,更不知所謂賄賂枉法牽涉何人,所以根本不知從何辯起。」

  §卷五 第二十章 朝堂激辯

  群臣譁然,誰也想不到范閑竟是寧折不彎的性情,死都不肯自辯一二。吏部尚書顏行書將臉一黑,正準備說些什麼,一抬眼卻看見列在自己前方的那幾位超品大員都悶不作聲,這才想起來,事情肯定不會這麼簡單。

  樞密正使秦老將軍花白鬍子在殿風裡蕩著,老眼微眯,似是睡著了。顏行書往側下方一瞄,秦老將軍的兒子樞密院參贊秦恒也緊緊閉著嘴,再也沒有初春時提議范閑出使北齊的勇氣。

  軍方保持沉默是應有之義,一方面他們與監察院的關係良好,另一方面這是京都官場的侵伐,他們沒有必要插言。但是文官之首的舒大學士也是一臉恭謹,卻像是沒有聽到殿前這番對話,幾位尚書都成了泥塑的菩薩。

  顏行書暗自揣摩一二,似乎沒有必要為了遠在信陽的長公主得罪范閑這個愛生事的小黑狗,於是也把嘴巴閉了起來。

  ***

  見沒有大臣出言訓斥范閑,皇帝陛下的臉色卻依然沒有緩和,眸子裡閃過一道寒光,盯著范閑說道:「你不自辯,那就聽聽賴卿如何分說吧。」

  左都禦史賴名成領旨上前,將奏章中關於范閑的道道不法事全數念了出來,一筆一筆,倒真是清清楚楚。范閑心頭叫苦,心說這位左都禦史果然不愧姓了個賴字,怎麼把什麼事兒都賴到自己頭上了?一處那些小兔崽子上個月索的賄銀,和自己能有什麼關係?

  朝堂之上一片議論之聲,投往賴名成與范閑的眼光都變得有些古怪了起來。都察院所參之事中,首當其衝的,便是宮中戴公公涉嫌為其侄戴震檢蔬司事發,向監察院提司行賄銀兩。眾大臣心想你這小賴怎麼還敢把事情扯到宮中?另一方面又在鄙視范閑,這大好的機會,居然只收了老戴一千兩銀子,這朝上站著的前輩們,誰還有那個心思收這些小錢?

  聽到事情涉及宮中,皇帝陛下卻是面色不變,竟是直接喊侍衛去傳了淑貴妃那宮中的戴公公來朝堂對質。

  眾官雖然心知這等查案的法子實在有些胡鬧,但誰也知道陛下不是位拘囹於腐規俗矩的人物,加上也都好奇這件事情到底會怎麼了局,所以都悶不作聲。

  不一時,戴公公便被領上殿來,他早就知道今天朝會上說的何事,心中惴惴之餘,也是好生納悶,心想自己送銀票只不過經了宜貴嬪的手,那位主子性情開朗,但向來嘴風極嚴,加上與范閑又是拐著彎的親戚,怎麼也不會將自己賣了亞,這風聲又是怎麼傳到都察院去了?

  上殿之後,先呼萬歲,再呼冤枉,戴公公撅著屁股老淚橫流,對著皇帝止不住地磕頭,力承絕無此事:「陛下向來嚴禁宮中奴才們與朝臣相通,老奴膽子小,更不敢違例,說到這位小范大人,奴才確實聽說他的名字,因為……」

  戴公公可憐兮兮地看著龍椅上的皇帝陛下:「這全天下人都知道范詩仙的大名,奴才雖是個殘廢,但也是慶國的殘廢。聽說小范大人出使北齊,為聖上增光添彩,心裡也自然高興,日常閒談中免不了會提到小范大人。可是,奴才連小范大人的面都沒有見過,又怎麼可能行賄?」

  左都禦史賴名成冷冷問道:「戴公公真沒有見過范提司?」

  戴公公跪地膝蓋生痛,心裡早已經將這個多管閒事的禦史罵了無數遍,聽到問話後驟作恍然大悟狀:「想起來了,去年送聖旨去范府的時候,曾經見過小范大人一面,不過當時是傳旨,所以是進門即走,如果這算見過……也只有這一面。」

  戴公公接著嚎哭著賭天發誓道:「萬歲爺啊,老奴真的只見過小范大人這一面,如果我還見過他,讓我腸穿肚爛,不得好死,下輩子還做公公。」

  這誓發的夠毒,陛下怒駡道:「說的什麼狗屁話!」

  賴禦史卻是眉間微有憂色,說道:「行賄之事,也不見得雙方一定要見面……戴公公,本官問你,你是否有位遠房侄兒叫戴震,在燈市口檢蔬司做個小官?」

  戴公公不敢隱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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