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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范閑心裡歎息了一聲,又問道:「母親有沒有寄信過來?」他嘴中的母親,自然是信陽那位長公主,雖然他知道婉兒與那位絕世美婦沒有什麼感情,但在婉兒面前,依然要表現地尊敬些。

  林婉兒還是搖了搖頭,眉宇間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范閑生出憐惜,輕輕揉揉她的眉心,輕聲說道:「身子最近怎麼樣?先前只顧著說旁的,竟沒有問這最重要的事情,小生該打。」

  林婉兒笑了笑,說道:「費大人時常來看,那藥丸也在堅持吃,自己感覺倒是挺好。」

  范閑點點頭:「看來蒼山上療養不錯,今年入冬全家都去住住,去年沒有泡溫泉,有些可惜。」

  兩人聲音漸低,正說著小情話,哼著小情歌,不意外面卻有丫環略帶一絲焦急的聲音喊道:「少爺,少奶奶,開飯了,老爺傳話催了好幾遍。」

  范閑怪叫一聲,掀被而起,馬上開始穿衣服,他原本只是準備在後宅稍待一會兒便去給父親請安,沒料到自己玩了一招以肉身換平安,卻將自己陷在了溫柔海中,全忘了父親大人還在書房等自己。一想到父親那張嚴肅的臉,范閑就可以想見他的心中是如何的生氣,一個兒子千里回府,居然不先拜父母,卻自去與娘子鬼混,這話說破天去,也沒有道理。

  婉兒也是一面埋怨他,一面開始穿衣梳妝,思思與四祺早就守在門外,聽著聲音,便進屋服侍這兩位主子用最快的速度整理好了一切,跟著下人提的一盞燈籠,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般,去了前宅。

  大廳之中,丫環們靜靜侍立在一旁,戶部尚書司南伯范建正肅然坐在正中,柳氏雖然已經扶了正,卻依然習慣性地站在他的側邊安置杯箸,范若若坐在左手邊,若有所思,范思轍坐在下首,兩隻手躲在桌下在玩范閑先前扔給他的那玩意兒。

  看見范閑與林婉兒走了進來,若若站起身來,范思轍也趕緊將東西藏進袖子裡,跟著姐姐向二人行了一禮。坐在正中的范建卻沒有看范閑一眼,卻是向著林婉兒點了點頭,這兒媳婦兒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好怠慢。

  大族之家規矩多,只是范建公務繁忙,所以極少有在家吃飯的時候,今日范閑初回,自然是較諸往日更加正式一些,飯桌之上,竟是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好不容易將這頓飯的時光挨完了,范建才望著自己的兒子,淡淡說道:「你要封爵了。」

  §卷五 第六章 九月裡

  一等男爵,正二品。

  范閑在心裡琢磨著這爵位的輕重,擔心受爵會惹出一些非議來。其實這也是他過於小心謹慎了些,雖然出使北齊在明面上不是什麼艱險事,但畢竟也算是趟苦差,春初朝議上陛下駁了林宰相與范侍郎的面子,硬將他踢出京都,雖說事後將范建提成了尚書,但此時再給范閑加個男爵的封位,在世人眼中,也只是對范府的第二次補償而已,沒有人會覺得太過驚奇。

  更何況自從入京之後,世人皆知,之所以宮中那位萬歲爺對范家的小子欣賞的厲害,一大半的原因便在所謂文采之上,恰好迎合了聖上勵行文治的大方略,范閑此次在北齊又掙了一馬車書的面子回國,陛下自然是要賞的。

  雖說以范閑目前的職司來說,也瞧不大上區區男爵,但封爵終是論親論貴,對於行事來說,總是會有些好處,他望著父親說道:「旨意大約什麼時候下來?」

  此時父子二人已經在書房裡說了半天的話,范閑揀此次出使行程裡不怎麼隱秘的部分講了些,每當要涉及院中事務時,還未等他面露為難之色,范尚書已是搶先擺手,讓他跳了過去。

  其實說到底,范閑自幼生長在澹州,入京後也極少與父親交流,說話的場所竟大部分是在這間簡單而別致的書房內,所以論及感情,實在是有些欠奉。但不知怎的,此時他看著范建鬢角華髮漸生,又聯想起北齊那些當年的風流人物已然雨打風吹去,心頭卻是黯然之中帶了一絲歉疚。

  院長大人說的對,司南伯不欠范閑什麼,范閑欠他許多。

  「明天入宮,大概便會發明旨。」范尚書閉著眼睛,喝著柳氏每夜兌好的果漿,似乎頗為享受,「這次在北面你做的不錯,陳院長多有請功,陛下也很是欣賞。」

  范閒心想此行北齊,除了自己的那些隱秘事外,其實根本沒有為朝廷做些什麼,包括言冰雲的回國,也只是順路之事,絕對不能算是出力,不由苦笑道:「其實這一路往返,我實在是沒有做什麼。」

  「有時候,什麼也不做,才真是做的不錯。」范尚書緩緩睜開了眼睛。

  范閑心頭微凜,以為父親是要借機教訓自己在京都城外與大皇子爭道的事情,不料范建竟是對此事一言不發,反而將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以往與你說過許多次,不要與監察院靠的太近,沒料到你竟然不聽我的,被陳萍萍那老狗騙上了賊船……」

  說到此處,范尚書似乎是真的有些不高興:「安安穩穩守著內庫,這在旁人看來,是何等難得的機會。」

  范閑苦笑道:「孩兒倒是想,問題是您也知道,信陽那位可不甘心就這麼放手,而且搶先挑起事來的也是她,我如果不入監察院,怎麼能和這等人物抗衡。」

  范尚書歎了一口氣,心想這件事情上確實是自己考慮的不周,沒有想到長公主殿下的反應會如此強烈,只好擺擺手說道:「她畢竟是陛下的親妹妹,太后最疼的女兒,婉兒的親生母親,過去的事情,就讓他過去吧。」

  這話范閑信,雖然他並不相信父親只是一位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吞的人,但也知道他對於皇室的忠誠是絕無二話,只是在允許的範圍內為這一家大小謀求自己的利益,而且父親一直強力要求自己遠離監察院,也是不想自己牽涉到京都那些異常複雜陰險的政治鬥爭中。

  只是……內庫是鈔票,官場是政治,而鈔票與政治向來是一對孿生子,想來父親最開始的時候,並沒有想清楚這一條定律。不過不論如何,范閑對司南伯的用心也自感激,說道:「請父親放心,孩兒一定會小心謹慎。」

  范建有些滿意他的表態,問道:「只有真正的強者,才有資格去示弱,弱者本來就是孱弱之輩,哪裡用得上一個示字,你自己考慮吧。」

  范閑明白父親的意思,笑了笑,忽然想到另一樁事,問道:「父親,回京後能不能還讓高達那七個人跟著我?」

  范尚書看了兒子一眼,一向肅然的眼眸裡卻現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你也知道,為父只是代皇家訓練管理虎衛,真正的調配權卻在宮中,你若想留下那幾名虎衛,我只好去宮中替你說說,不過估計陛下是不會允的。」

  范閑苦笑了一下,他心裡確實有些捨不得高達那七名長刀虎衛,身邊有這樣幾個沉默高手當保鏢,自己的安全會得到極大的保證。在霧渡河外的草甸上,七刀聯手,竟是連海棠也占不得半分便宜,這等實力,較諸監察院六處的那些劍手來說,還要高了一個層級,更遑論自己最先前組建的啟年小組——啟年小組是他最貼身忠心的力量,雖然在王啟年的調教下,不論是跟蹤情報還是別的事務都已經慢慢成形,只可惜武力方面還是弱了些。

  但他也明白,虎衛向來只是調配給皇子們做護衛用,像西路軍的親兵營裡就有幾位,那是負責大皇子的安全。雖然聖上偶爾也會將虎衛調到某位大臣身邊,但那都是特殊任務,比如自己的岳父林宰相大人辭官歸鄉之時,聖上便派了四名虎衛隨行,這是為了表彰宰相一生為國的功績,而且要保證宰相路上的平安,等這具體事務完結之後,虎衛便會重新回到京中,消失在那些不起眼的民宅裡。

  范閑知道這麼多,是因為范建一向負責替陛下操持這些事情,使團既然已經回京,那些虎衛再跟著自己,被皇家的人知曉了,不免會惹出一些大麻煩來。

  范尚書看著兒子臉上流露出的可惜神情,不由笑了笑,心想這孩子雖然頗有其母之風,才力實殊世人,但畢竟還只是個年輕人罷了,他忍不住開口提醒道:「你走的日子,那個叫史闡立的秀才,時常來府上問安,我見過幾面,確實是個有才而不外露的人物。」

  范閑一怔,旋即明白,父親在知道自己決意不自請削權離開監察院後,便開始為自己謀算這官場上的前程。這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幾位門生。雖說自己在天下文人心中的地位已然確立,岳父宰相遺留在朝中的那些門生亦可裹助,但年月久了,總是需要有些自己的人在朝中能說話。

  想明白了父親心中所思,范閑不免有些感動,只是男兒一世,終學不會表露什麼,只是向著父親深深鞠了一躬。

  范尚書揮揮手,讓他請安回房。范閑想了想,關於妹妹的婚事還是不要太早開口,這種安排只能慢慢來的,便恭敬地退出房去。

  看著范閑走出書房時挺拔的後背,范尚書的眼中不免流露出幾分得意與安慰,有兒若此,父複何求?他輕輕喝盡了碗中最後一滴果漿,心知肚明這孩子早就猜到了什麼,但以這孩子的心性而言,既然對方不說,自然無礙……范氏一族的前程,就看這孩子的了。

  想到此節,范尚書不免有些佩服那位已經遠離了慶國權力中心的林宰相,心說那位老狐狸運氣著實不錯,自己付出了那麼多的代價,辛苦了十幾年,他倒好,只不過生了個女兒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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