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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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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風會漸漸地涼下來。 范閑披著件單衣,站在使團後院的一棵樹旁,雙眼微眯,看著天邊出現的第一顆星。在這個天時裡,本不用再加單衣,但他身體過於疲乏,所以有些畏寒。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信紙折好,沒有像往日一般用掌力震成碎雪一片。因為這封信並不是院裡來的密信,只是一封有些普通的家書。 信是婉兒寫的,雖然家中的消息一直源源不斷地傳到北方,但這是范閑第一次收到妻子的信。想來她在家中也等的有些心焦了,宰相岳父已經下臺,大寶已經接到了范府,若若一如往常般清淡,似乎沒有被婚事的傳聞所擾,父親忙於朝政,這都是家書裡的內容。 信末沒有寫什麼相思,沒有催促某人的行程,只是寫了幾個散句:「夏夜風亦止,輾轉夢偏傷。知君不日歸,青絲複添長。小別才幾時,念君如三日。何來意閑閑?埋首書中去。」 念君如三日,昨日今日明日。 范閑微微一笑,感受到信中的淡淡記掛,與那女子難得的疏朗心情,略感安慰。這些日子他忙於諸多陰謀事,不免有些淡了對家中女子的思念,偶爾想起,也會有些愧疚。 他與海棠約好了後日相見,不知為何,此時的他,對於這次相見有些期盼。 這絕對不是男女間的問題,只是一種很純粹的期盼。范閑想找個人說說話,更準確的說,在經歷了與肖恩的對話之後,他需要傾訴……卻無處傾訴。 這種很古怪很奇妙的感覺,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 在慶國京都那個雨夜,在那個箱子被打開之後,范閑本以為自己在這個世上不會再寂寞了,畢竟這個世界上有那個女子無處不在的氣息與痕跡。但是此時他才真切地感覺到,自己依然寂寞,因為那個女子畢竟已經杳然無蹤了。 「肖恩說的對,我確實是個無情的人。」范閑在心裡想著,自己是一個沒有朋友的人,搖了搖頭,往廂房裡走去。 *** 室中只有范閑、言冰雲、王啟年三個人,這是監察院內部在上京的最後一次會議。言冰雲靜靜望著范閑,說道:「范大人,問出來了嗎?」 這是范閑早就已經想到的局面,自己利用了監察院與信陽方面的所有力量,才得到了那般絕巧的「死境」,身為慶國官員,眾人自然十分迫切想知道肖恩嘴裡的秘密是什麼。 他皺了皺眉頭:「我出手晚了,肖恩死了。」 言冰雲的眼眸裡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馬上回復了平常,搖頭歎道:「謀劃日久,卻始終沒有成果,實在可惜。」 范閑微諷笑道:「老跛子搞了二十年都沒有問出來,你以為我是神仙?」 他時常在與言冰雲的交談中,刻意稱呼陳萍萍為老跛子,這是一種很莽撞,甚至是手法很拙劣的威嚇,但對付言冰雲這種冰雪聰明的人物,往往這種很魯莽的手法比較管用。 他回過頭對王啟年說道:「準備回程事宜。」 王啟年沉聲應道:「是。」略頓了頓後,皺眉問道:「大人,昨日留在房裡的那個冒牌貨怎麼處理?」 范閑知道他這是殺人滅口的意思,心裡有些不適,說道:「自然是帶回去。」 言冰雲不贊同地搖搖頭:「萬一被北齊人發現了怎麼辦?」 「被發現了怎麼辦?」范閑盯著言冰雲的臉,嘲諷說道:「當然是涼拌。就算他們發現了又能怎麼辦?你被關了一年,這膽子也小了許多。」 言冰雲與王啟年對視一眼,發現范閑今天的心情有些問題,於是很默契地閉嘴不說。范閑看了二人一眼,忽然歎了口氣說道:「你以為海棠沒有看出來?只不過她拿我沒辦法而已。」 王啟年接著請示回國的行程安排,范閑略一沉默後,緩緩說道:「太后壽宴一過,我們馬上啟程,我……有些想家。」 §卷四 第九十二章 走的便是女道士那一派 王啟年領命,正準備出門去安排,同時要與林文林靜二人商議,畢竟此次回使的使團中,還要帶著位身份尊貴無比的公主,卻聽著范閑忽然說道:「來時路上我們準備的那些馬,王啟年你要處理乾淨,不要給那些農夫帶去別的麻煩。」 言冰雲沒有參與最先前的計劃,所以聽不大明白。 王啟年看了范閑一眼。范閑擺擺手,他便推門離開了。言冰雲的眉頭挑了挑。 三個人,做了三個動作,裡面自有含意。范閑笑了笑,說道:「在我面前,你何必忍的這麼辛苦?」 言冰雲沒有笑,只是有些緩慢地舉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帶著一分下屬應有的恭敬說道:「提司大人既然不想我知道,即便我再好奇,也沒有必要發問。」 范閑沒有考慮太多,直接說道:「這只是最初的計劃,既然已經拋卻不用,當然要把屁股擦乾淨。」然後他用很簡單的語言,向言冰雲做了一下解釋——范閑從剛剛入春的時候,就在京都尋找到了一位與自己容貌有些相似的監察院年輕官員,然後一直養在「深閨」。 在最初的計劃中,這位偽裝者應該在從北齊回國的路程上發揮作用,讓他冒充范閑隨使團南下,而掩護真正的范閑留在上京中,處理應該要處理的事情。 「你最開始準備單身留在上京?」言冰雲皺眉道:「你要處理什麼事情?」 范閑看了他一眼,說道:「陳萍萍要肖恩死,所以我準備留在上京殺死他,然後趕到國境線上與使團會合。免得肖恩死後,北齊人玩一招大變臉,將我們的使團宰了。」 言冰雲問道:「你剛才和王大人說的沿途馬匹?」 范閑笑了笑,解釋道:「使團在京都出發之前,我已經請院中的人和內庫的某些人物,幫忙在這南下的道路上養了些好馬,當然,這些馬都是偷偷摸摸地養在保馬戶中,想來不會驚動北齊的官府。」 「你準備在上京殺死肖恩後,便一路換馬,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邊境線上?」言冰雲唇角泛起一絲嘲諷之意。 「千里走單騎,難道有什麼問題?」 言冰雲歎了一口氣後說道:「這是現實的世界,不是一本小說。如果按最初的計劃,你殺死肖恩,北齊方面一定會關閉上京城,各州駐軍都會封閉南下的道路。你單人匹馬,怎麼可能回到南方?」 范閑笑了笑,說道:「陳萍萍當年帶了那麼多人都能夠殺回南方,我一個人有什麼不行?」 「悍勇或許有之,但這計策總是有些愚蠢。」言冰雲搖頭道:「大人是院中提司,應當惜命惜身。而且這計劃中,就算北齊方面因為使團的離去而放鬆了警惕,你也不可能在這藏龍臥虎的上京城中刺殺肖恩。」 范閑自然不會告訴這個冰霜男子有關重狙的事情。畢竟現在五竹叔失蹤了,箱子失蹤了,長公主與上杉虎勾結了,小閑閑漁翁得利了,事情一變再變,計劃已經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 明日複明日,便是後日。當然這是一句廢話。 上京城那條美麗的玉泉河畔青樹叢叢,偶有北回的白鷺飛起。這裡已經是河的上游,地近皇宮,所以綱禁森嚴,上京的百姓們根本沒有辦法在這些石子路上落腳。范閑與海棠並肩走在河畔,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廢話,感覺倒不怎麼鬱悶,連綿數日的陰鬱心情,此時似乎在村姑的陪伴下要好了許多。 說來也奇怪,海棠這位姑娘生的不怎麼漂亮,風姿不怎麼綽約,氣質像極了村姑,偏生這種感覺卻讓范閑覺得有些自在。 幾句廢話說完之後,話題馬上轉入正題,海棠微蹙了眉尖,問道:「太后一直沒有鬆口,你究竟能不能想出什麼法子來?」 范閑歎了一口氣後說道:「你們皇帝要娶老婆,卻偏生要我幫忙。」他忽然望向海棠,雙眼寧靜之中夾著一絲不愉,「你既然是司理理的好友,當然應該知道某些事情。難道你不覺得請我幫忙,會讓她心中不自在?」 海棠雙手插在大口袋裡,一雙腳在河畔的青石地上拖著,雙眼寧然望著前方微垂下來的柳樹,說道:「如果司理理想的,你能做到,那她就不會來到上京。既然你是一個無情之人,又何苦這般惺惺作態?她入宮想來也是你願意看到的事情,畢竟從此以後,你就算遠在南方,但在這北齊皇宮裡也有了一個可以說上話的人。」 范閑萬料不到她會將所有的事情全部說的透透徹徹,不給自己一絲遮掩的機會,心頭微凜微窘,覺著自己身上的薄薄單衣似乎在這一瞬間都被剝光了,露出裡面的自私與無情來。沉默半晌後,他才苦澀一笑後說道:「我只是一位臣子,並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改變所有的事情。」 「所以你就默認這件事情的發生。」海棠說話的語氣並不咄咄逼人,但是那股子光明正大卻無來由地有種壓迫感,「既然如此,何須多言。」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一入宮門愁白頭,你與司理理是姐妹,怎麼忍心看她入宮?」 「陛下是位不錯的男子。」海棠微笑道:「而且理理畢竟是南慶人,如果想在上京生活,似乎也只有皇宮能夠為她擋風遮雨。」 忽然間,海棠轉過頭來,范閑又從她的眼眸裡看到了那片比湖光更加明亮的神采,在范閑這一生的經歷中,眼光最亮的便是葉靈兒與海棠,但葉靈兒是一片天真無邪的明亮,海棠眸子裡的明亮更多了分洞悉世情後的明達與淡然。 「范大人,像你這樣成天算計著陰謀生活,難道不會覺得很累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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