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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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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門開後,守在門外已經有小半個時辰的菜農們各自遞上裡正們辦好的通行文書,一擁而入。而肖恩也就借著這陣亂,混出了高高的城門。一陣之後,這位劫後餘生的老人已經艱難地行進到上京城西邊的燕山腳下,那片亂林之旁。 范閑遠遠在後綴著,那雙極銳利的眼睛,盯著老同志的前進方向。過了一會兒,肖恩從山林的那頭出來,身上已經穿上了一件破爛的衣衫,衣角還有村裡人戶老漢經常會染上的黑色灶灰,背上不知道從哪裡拾了那麼多的乾柴,像一座小山似的背在了背上。 此時太陽已經從東面升了起來,照耀在安靜的山林之間,須臾間驅散了薄霧,空中澄淨無比。 所有看見那個老頭兒的人,都會認為這是一個很勤勞的晨起拾柴的老農,而不會將他與二十年前聲震天下的密諜大頭目聯繫到一起。 范閑安靜地站在樹上,冷眼看著肖恩佝著身子緩慢地前行,心裡卻湧起一絲冷意。肖恩畢竟老了,不止身體不如以往,就連頭腦也有些遲鈍了。晨起露重,誰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出來拾柴?真正的老農拾柴,都是暮時才進山的。 *** 城外安靜著,城內也安靜著。 錦衣衛的密諜回報道:「南慶使團那邊很安靜,據說林文大人昨天安排了兩個歌伎陪范正使,一個晚上都沒怎麼睡。」 「你確認范閑在使團?」沈重此時已經脫了官服,換上了那件富翁衣裳,右手拿著一塊驢肉火燒往嘴裡送去,嚼的滿口是油。 「是,大人。」探子恭敬回報道,「有兄弟知道范閑模樣的,一直在院外盯著。」 沈重微微一怔,將油淋淋的驢肉火燒扔到桌上,他的雙眼有些陷入,顯得特別的沒精神,昨兒折騰了一夜,誰也不是鐵打的身子。忽然間他笑了笑,說道:「那哪裡是個肯老實的主兒,何道人是不是已經去了?」 「是。」探子忽然精神一振說道:「狼桃大人也去了。」 沈重緩緩閉上眼睛,不知道是在思考什麼,半晌之後輕聲自言自語說道:「這些南蠻子既然想讓我們以為范閑還在使團裡,如果這時候把范閑殺了,豈不是他們自己會吃個悶虧?」 他睜開眼睛,雙眼如老鷹一般狠辣無情,說道:「南蠻子這十幾年學會算計人了,只怕他們聰明反被聰明誤。」 *** 盯了一夜,范閑覺得也有些疲憊,但他體內霸道真氣充沛無比,所以還可以勉強支撐。看著遠方林間小路上那個連走路都有些困難的老頭兒,他不免覺得有些佩服,都七八十歲的人了,受了幾十年折騰,居然把越獄這招還玩的如此徹底,也不知道這老傢伙是哪裡來的精神力量在支持。 范閑沒有動,因為他總覺得有些不知名的危險在等待著自己,而肖恩出城也顯得過於順利了一些。忽然間他心頭一動,想到了某樁可能性,微微眯眼,滑下了大樹,沿著相反的方向退了回去,倏忽間消失,不知道去了哪裡。 太陽一寸一寸地往西面移動,肖恩一寸一寸地往西面移動,西面是西天,可能是死,可能是淨土。 使團與信陽方面自然不會把所有計劃都向上杉虎報備,而肖恩卻也另有後手。山路往上再往上,走到了盡頭,是懸崖邊一片淺草亂生的山崗,往左方是通過上京軍營馬場的一條石路,上杉虎與肖恩商定的接應地點,便是在這裡。 肖恩眼瞳裡的淡紅神芒已經黯淡了許多,他微微側肩,讓自己身上小山似的微濕柴枝傾倒於地,拍了拍屁股,坐了下來。既然沒有人接應,那這個計劃一定是被齊國的宮廷偵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有人在這裡等著自己。 就像霧渡河畔草甸上的那次恍神一般,肖恩又一次地覺著累了,他不想再走了。 「出來吧。」 他微幹的嘴唇開合著,吐出幾個字來。 話音落處,淺草微顫,一個穿著件黑色衣衫的劍客緩緩從山路的盡頭走了過來。這位劍客額際極高,面色極白,眉眼間略帶滄桑之意,年紀約摸在四十歲左右,右手極其穩定地扶在腰畔的劍柄上,指間骨節突出,整個人就像是一柄寒劍。 「何道人?」肖恩雙眼微眯,兩道寒光射出。 這位劍客便是北齊有數的九品高手何道人,一年半前范閑在牛欄街頭剖殺的八品程巨樹,正是他的徒兒。 何道人面色蒼白,一身黑衣,相映之下就像是雪炭一般不相容,他極為恭謹地握住劍柄,倒提而起,雙拳拱禮道:「晚輩見過肖先生。」 在北齊,除了苦荷之外,所有的人見到肖恩,都只能持晚輩之禮。 「想不到當年的年輕劍手,如今已經成了錦衣衛最厲害的劍客。」肖恩咳了兩聲,仍然是坐在地上,輕輕捶了捶膝蓋。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何道人看著肖恩,面上一片誠摯的敬意,「我不是錦衣衛的狗,我是太后的門人,今日特來請肖先生安息。」 肖恩輕聲說道:「你要知道,這天下,終究是陛下的。」 何道人知道這位老人說的是什麼意思,皇帝並不想殺肖恩,自己一味站在太后的立場上,無疑會得罪那位年輕的皇帝。他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我本以為,今天會看見那位姓范的南朝年輕俊彥。」 肖恩又咳了兩聲,說道:「想不到老夫橫行一世,臨死前卻只是個魚餌。」 「老大人無須傷懷,既然姓范的知機而退,算他運氣好。」 鋥的一聲,何道人拔劍出鞘,整個人如飛鳥一般疾掠而來,手腕肘彎肩頭成一筆直線條,直刺肖恩的心窩! §卷四 第八十三章 濕柴與黑拳 劍尖狠狠地紮入了肖恩的左肩,又在極短的刹那裡拔了出來,帶出一道血花,只是這花並不如何豔麗,肖恩老朽之身,竟似連身體內的血水也比年輕人要少許多。 一聲悶響,何道人橫劍于胸,飄然而退! 肖恩坐於地上,枯乾的右手拿著一根小臂粗細的樹枝,先前何道人劍刺之時,也不知道這位老人是用了什麼手法,竟是舍了自己左肩的空門,而於不可能的角度,將手中的樹枝狠狠砍中何道人的脛骨。 他手中那根樹枝的前端已經被砸成粉碎,參差不齊,可以想見這一棍的力量。 何道人只覺左腿一陣劇痛,本就是煞白一片的臉,此時更加的雪白,右手依然穩定地握著劍柄,挨了一記樹棍的左腿卻開始顫抖起來。 他本以為憑倚自己九品的超強實力,要殺死一個渾身陣年老傷,困頓無力的老人,是件很輕鬆的事情,雖然知道對方是肖恩,當年那個恐怖的肖恩,自己因此做了很充分的準備,但依然沒有想到,這位老人的出手竟是這樣的難以捉摸,詭異莫名! *** 肖恩咳了兩聲說道:「我的腿被那個姓范的小子打斷了,所以我必須先把你的腿打一下,就算打不斷……」 話還沒有說完,何道人揮劍再上,劍如游龍之勢,周遊于困坐于地的肖恩四周,此時他早已放下了任何輕敵之心,純以面對一位宗師級高手的心態,小心應付著。 何道人的劍術與世間常見的流派完全不一樣,據說是承自山北某位胡人,勢若游龍般猛烈,但其間偶有沖淡之意,卻與苦荷一脈的自然之理相契,據說在劍成之後,他也曾經問道於苦荷,受益匪淺。 而肖恩此時手中只有一根木棍,行動不便,困坐愁城。 饒是如此,肖恩手上那根樹枝卻像是毒蛇的信子一般,在自己身體四周伸吐著,偶爾刺出橫擊,於詭魅處見鋒芒,便讓何道人只有退避一途。但是何道人真氣漸起,劍芒附身,空中開始發出嗡嗡的響聲,肖恩手中的木棍終究是敵不住的。 嗤嗤數十聲綿響,劍棍相交,肖恩手上的樹枝馬上變成了無數飄浮於空中的木絮。 肖恩探手身旁,信手拈來一枝,信手自斜右方刺去,破去何道人追魂一劍。 他從山中來,帶來一捆柴,只是這些濕枝總有用光的那一日。 ***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路盡頭已經暑氣漸起,太陽開始毒辣地散播光芒。肖恩身上破爛的單衣全是東一道西一道的狹窄口子,裡面的血往外滲著,胸腹間有幾處深些的傷口,甚至能看清他被劍芒撕裂的血肉,只是此時老人失血已經過多,所以這些傷口處有些泛白。 他的身體四周,密密麻麻落著一層蚊蠅的翅膀與肢節,這些不知死活的昆蟲嗅著血味來,卻是片刻間被捲入劍氣真力之中,絞成碎末。 肖恩正前方五步遠,何道人持劍而立,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血暈,握著劍柄的右手終於有了一絲顫抖的跡象。他的日子也不好過,身上那件黑色素衫早已被肖恩身旁那些濕樹枝劈斬的成了一團亂布,身上傷口處處,更恐怖的是傷口四周還有著那些新鮮樹枝的森森細木茬兒。 「出來吧,姓范的小子不會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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