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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范家大小姐?」言冰雲靜靜說道:「京都出名的才女,想來應該是陛下指婚。」

  「不錯,我未來的妹夫是靖王世子李弘成。」

  言冰雲說道:「京都的年輕人,都知道世子喜歡你妹妹。」

  范閑愣了:「是嗎?為什麼我不知道。」

  「聽說大人與李弘成交好,如今貴府與靖王聯姻,看南方朝中,除了幾位皇親外,單論貴親,還真沒有哪位臣子能及得上范府,下官真要恭喜大人了。」

  范閑總覺得言冰雲冷冰冰的恭喜裡面總夾著一絲惡毒的意味,他微微偏頭笑道:「確實是件喜事。」

  「既然是喜事,大人因何憂愁。」

  范閑笑了笑,說道:「弘成是我朋友,我自然喜歡他的性情。不過……」他聳聳肩:「一個經常出入花舫的浪蕩王爺,要變成自己的妹夫,我想,不論是誰都會有些擔心。」

  言冰雲輕輕咳了兩聲,嘲諷說道:「難道范大人這一生從來沒有逛過青樓?」

  范閑微笑著搖搖頭,他今天心情有些怪異,所以不想與言冰雲做口頭之爭。此時房內沒有舉燭,天上星星寂寥可數,院中一片幽暗。范閑回頭,看著言冰雲眉心那抹在夜色之中也抹之不去的冷漠,忽然心思一動,脫口而出:

  「你想不想娶我妹妹?」

  ***

  「胡鬧!」言冰雲痛斥提司大人的荒唐問話。

  范閑聳聳肩,歎息道:「也對,你是一個隻愛自己的人,怎麼懂得如何疼惜女子?」言冰雲懶得理他。

  范閑望著他說道:「你與沈小姐的事情怎麼收場?人家黃花大閨女被你騙了身子,沈重可不是吃素的。」

  言冰雲的臉上一片冰霜,但是眼尖的范閑終於成功地第一次找到對方眼神裡的一絲黯然,只聽著他輕聲說道:「我可不是你這種淫賊,至於沈……我與她沒有什麼事情。」

  范閑明白,言冰雲與沈大小姐註定今後一生天各一方,遙遙相望,雖然不知道言冰雲在這個過程中究竟動過感情沒有,但想來對於一個癡心女子,他總會有所歉疚才是。

  他的心思又轉回到了若若的婚事上,一股淡淡的憂愁浮上心頭。其實所有人都說的對,妹妹嫁給李弘成,總比嫁給那幾個皇子要強,范閑應該高興才是,但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

  其實在他的心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或許只是某些細節,某些最初的反應,比如頭前的長身而起,事後的黯然拍掌,洩露了范閑心底最深處那些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願望。

  他對走廊那方的言冰雲說道:「沈小姐自然沒有辦法嫁你,但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有這種可能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從來不去想不可能的事情。」言冰雲很冷漠地回答道。

  范閑笑了笑,離開了長廊。言冰雲看著他消失在黑暗中的頎長孤獨背影,陷入了沉思之中。

  §卷四 第七十八章 多多益善

  三樁婚事,只是三首小插曲,似乎如此。沒有人知道知道范閑心裡的煩惱,一想到那種隱隱的可能,范閑便會渾身寒冷,不知如何言語。遠在異國他鄉,唯一可以百無禁忌的五竹叔像失蹤了一般,這件事情根本無處可去訴說。

  事無不可與人言,此事不可與人言。

  在旁人的眼中,范大人似乎很開心,已經開始準備使團回京的路程安排。官員們以為范大人是緊著回京籌備妹妹的婚事,同時要搶先在朝廷這一波婚事之後的利益安排中取得好處。誰也不知道,在范閑平靜甚至愉悅的外表下,他早已從當時的驚愕中擺脫,開始按照很久以前設計的那般,按部就班地做某些事情。

  言冰雲的話對范閑也有一定幫助,范閑認為這位言大人在某種程度上說的是對的——不可能的事情,想那麼多幹嘛——但同時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道,如果若若願意嫁,自己這個做哥哥的,自然要讓她嫁的風風光光,快快樂樂,幸幸福福,哪怕李弘成陷入了二皇子奪嫡之事,自己為了若若,也要保住靖王一府的安寧。

  當然,如果若若不想嫁,那就會是另一個面目完全陌生的故事了。

  想通了此節,范閑回復了平靜,至少是表面的平靜。

  ***

  這些天入宮兩次,主要是處理兩國開國以來的第一次聯姻,茲事體大,連同范閑在內,沒有一個人敢怠慢。而讓范閑感到有些快意的是,在後宮的強壓下,沈重與長寧侯方面終於低下了頭,兩國特務機構關於後年北方貨物非正常渠道輸入的利益分配和具體措施都有了一個初步的構想,在這個計劃之中,范閑這個身兼監察院和內庫職司的重要人物,自然會獲得最大的利益。

  事實上,范閑欣慰的不是這件事情本身,因為雖然今後他的計劃自然需要錢財方面的支持,但走私所得,其實還真不如范閑所圖謀得大。真正讓他高興的是,既然渠道方面要做出改變,那麼信陽方面的貨物輸出一定會壓縮,進帳一定會減少,長公主的勢力想來會得到削弱。

  范閑也明白,長公主之所以坐視著這件事情的發生,關鍵還在於自己應承了信陽方面,要好好地配合上杉虎,把那個藏著驚天秘密的肖恩救出來——似乎這說明了長公主依然將慶國朝廷的利益放在自身的利益之上,這種有些像雷鋒一樣的做法,讓范閑有些驚異。

  也就是在這些天裡,病人言冰雲的統籌能力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體現。當范閑拿著那個案宗時,也不由讚歎出聲,言冰雲的手法很簡單,卻是最安全妥帖的手段,最大程度保留了慶國潛伏在北方力量的安全。

  慶國的諜子分很多種,言冰雲控制的是暗諜,像油店掌櫃和那些潛伏在王公府中的長隨甚至還有些官員。還有一種則是明諜,比如秀水街上的那些老闆,各郡各路南方來的行商,他們主要是做生意,但是周遊天下,自然也要將有用的信息反饋回慶國。這幾日各處的明探暗探開始發力,冬眠了一年的諜報系統開始蘇醒,頓時展現了強大的偵緝能力。

  一切都準備好了,只等上杉虎那邊動手。

  范閑與言冰雲卻很輕鬆地坐在使團裡喝酒。范閑看了一眼冷淡至極的言冰雲,說道:「言大人,你畢竟是我下屬,能不能不要天天擺臉色給我看?」

  「我不是拍馬屁的下屬。」言冰雲冷冷回敬了一句。

  范閑微微一笑,知道面前這位在北齊潛伏了四年,有很多不一樣的面目,當時誰能猜到游走于各王公貴族家的雲大才子,海商幼子,竟然是慶國的諜報頭目,這樣的人,一定是個很擅於交際、長袖善舞的人物,此時對方對自己冷冰冰的,那是因為自己是他的上司,而不是他想要對付的目標人物。

  「北齊方面確實很蠢。」范閑喝了口茶,說道:「居然這麼早就把你放了出來,還讓你安安穩穩地在使團裡呆了這麼多天,如果是我,給我十個師我也不換。」這是范某人前世時的某個典故,言冰雲自然聽著沒有什麼感覺,也沒一絲感動。

  「或許他們認為朝廷肯用肖恩來換我,本來就已經夠愚蠢。」想到這件事情,言冰雲依然有些鬱積,「不過北齊人換回肖恩,卻不大用,還要想著法子殺他,這更是蠢到了極點。」

  范閑歎了口氣說道:「有人曾經說過一句話,一國有如一人,它永遠不可能是一個完美運轉的機器,往往會隨著統治者的情緒變化而變化。北齊皇室自身就有意見分歧,只不過苦荷的光芒太盛,所以才會重新將肖恩囚禁,如果上杉虎不是肖恩的義子,想來也沒有人敢去撩動皇室的決議。」

  「那你呢?」言冰雲皺眉說道:「一路北上,你明明有機會殺死肖恩,卻放過了他。如今對方已經身在上京,你卻要救他,救他出來後,你又要……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

  范閑笑了笑,關於肖恩身上的那個秘密,他不會告訴任何人,也正是如此,這件事情的過程才逐漸顯得有些荒唐可笑。

  他想了想,對言冰雲解釋道:「這就和下棋一樣,雖然最後都是想要將對方的老帥將死,但是我們運兵用卒的過程路線不一樣,從中所獲取的利益也不一樣。」

  如果在霧渡河畔就殺死了肖恩,先不說范閑當時準備捨棄的那個卒子還能不能活著回國,范閑也永遠無法知道——神廟究竟在哪裡。而此次動用了監察院在北方的所有力量,要將肖恩救出來,范閑只是想設置一個棋盤上常見的逼宮局,希望能夠在繞了這麼多道彎之後,獲得陳萍萍都沒有獲得的利益。

  「肖恩不越獄,錦衣衛不好殺,畢竟上杉虎在北齊軍方的聲望極高。」

  「肖恩這個老鬼,活的還真可憐。」有個聲音歎息著,「到底是老了,不復當年了。」

  「我不建議你親自出手。」言冰雲冷漠地看著他,「如果苦荷真的放下架子出手了,你怎麼活下來?」

  范閑默然,肖恩嘴裡的秘密他不敢讓別的人聽到,只好自己冒險出手。他緩緩敲打著茶几,閉目想像著自己像一位棋手般有些笨拙青澀地移動著棋盤,在棋盤的兩方當然是老謀深算的人們,是苦荷與長公主,是太后與上杉虎,與這些人比較起來,范閑實在算不上什麼。

  但是頑童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有掀棋盤的勇氣。

  ***

  所有的事務性工作都完成了,使團與北齊朝廷同時松了兩口氣,開始縱情飲宴,范閑也不例外。在平靜的上京城,唯一顯得有些怪異的是,沿著玉泉河兩岸,發生了幾起有些蹊蹺的命案,而且與這些命案相隨的,還有顯得格外恐怖的縱火,接連幾日火光映紅了北齊人愛煞了的那道河水。

  范閑清楚,這些命案的背後都隱藏著些什麼。當冬眠了一整年的慶國情報人員開始行動起來後,那位叫做沈重的錦衣衛鎮撫司指揮使,肯定嗅到了其中的味道,而紮根于上京人群中的錦衣衛也開始做出激烈而有分寸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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