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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譚武望著這位不知名的高手,心中一片震驚,對方使團裡竟然隨便派出一位,就能讓自己沒有絲毫還擊之力!先前那一刹那,他砍中對方的胸骨時,竟是沒有看清楚,對方那只手是如何伸到自己的身前,他知道,如果不是對方手下留情,自己此時早已喉骨盡碎!

  譚武也清楚,如果是真正廝殺的話,這位明顯是使刀的高手,一定不會給自己任何接觸到對方身體的機會。他對著高達深深鞠了一躬,又向范閑行了一禮,認輸之後離開了使團門口,頭也未回。

  不過是一招之戰,卻依然驚心動魄。

  ***

  馬車沿著上京街道往禮部駛去,馬車四周有御林軍的士兵嚴加看防,再也不給任何人接近南慶使團的機會。范閑坐在馬車上微微閉眼,對身邊的高達說道:「剛才為什麼要挨那一掌?」

  高達咳了兩聲,解釋道:「對方是軍人,所以屬下願意直接一些,而且屬下不想將自己的實力展露得太充分。」他看了范閑一眼,低頭說道:「而且少爺似乎想結交此人,所以屬下心想應該賣他一個好。」

  虎衛雖是陛下暗中的侍衛力量,但畢竟是司南伯范建長年培養的,所以范閑看待這七名隨自己北上的虎衛,也像是看待藤子京這些家中下人一般,親切之餘多些嚴厲。他冷冷看了高達一眼,罵道:「我連那個譚武有幾個胳膊都不知道,結交個屁?這天下的奇人異士多著去了,別說他譚武除了有幾絲軍人悍勇之外,根本沒有一絲稀奇處,就算他真是奇人異士,難道我就都得結交?那我這輩子豈不是得忙死?你還讓不讓我吃飯了?你還讓不讓我玩啦?」

  高達一愣,心想結交高人,不是每位世家子弟最喜歡做的事情嗎?難道自己做錯了?問題是就算如此,怎麼又和吃飯娛樂扯上了關係?

  范閑在懷裡掏弄了半天,終於摸出了一粒丸藥,扔給高達,讓他服了下去。

  王啟年在旁邊湊趣說道:「難道又是陳皮的?」

  范閑沒好氣說道:「這是傷藥。」

  高達接了過去,但依然有些不明白,說道:「不是說點到即止?」

  范閑笑駡道:「你哪根手指點到那個譚武身上了?」

  高達默然。

  「不知道長安侯的小公子來鬧事,究竟是誰出的主意。」王啟年的心思主要放在先前那一幕上,「按道理講,既然北齊皇帝願意履行此次的協議,而且很欣賞提司大人,讓御林軍來保證使團的安全,這就足以向上京中的各色人等傳達明確的信息,居然還會有人來鬧事,這事情有些蹊蹺。」

  「不要忘了,連兩國間的協議似乎都已經洩露了出去。」范閑輕輕敲著馬車的車窗櫺,外面就是北齊的士兵,所以車中三人說話的聲音極低,「看來這北齊比咱們南邊更加是一團亂麻,那位年輕的皇帝似乎權力抓得依然不夠牢靠。」

  「只要不影響我們此次出使的任務就好。」

  他今天有些忙,晨間入宮,然後又陪那位年輕皇帝閒聊,與海棠一路走著,在使團門口又挨了頓罵,身在北齊第一日,竟是忙得不亦樂乎,連飯都沒有吃,肚子裡面只有北齊皇帝賜的那杯茶水。

  不想還好,一想肚子就開始咕咕叫了起來,范閑自嘲一笑,心想自己還真是個勞碌命——之所以今天把自己搞得如此累,是因為范閑打定主意,得趕緊把言冰雲從北齊森嚴冰冷的大牢裡揪出來,不然若自己在外面吃香喝辣的,只怕也吃得難以盡興。

  §卷四 第六十一章 秀水街的老鋪

  兩國外交來往,使團在北齊上京的行程安排是早就確定的,按道理講,像范閑這種身份的人在上京走動,身邊一定會有相應的陪同人員,范閑本身卻很忌憚這種安排,雖然早有常駐的官員開始談判,他依然在經過北齊皇室方面的允許之後,來到了禮部。

  秘密協議中,用言冰雲換肖恩和司理理兩個人,本來慶國就吃了大虧,所以范閑急著要找到對方藏在暗處的執行人。但沒想到,那位名義上的禮部疏義郎,真正的北齊錦衣衛副招撫使,竟然躲著自己不見!

  看來對方是想多拖幾天,范閑大怒,一揮衣袖出了禮部大門,理都不理那些齊國的官員。禮部門口,林靜也已經從鴻臚寺那邊趕了過來,悄悄對范閑搖了搖頭。

  四人重新上了馬車,林靜才開口說道:「衛華少卿,從出宮之後也就消失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范閑歎氣道:「估計別處也是一樣,齊國人想多拖幾天。」

  「多拖幾天有什麼好處?」王啟年皺眉道:「反正他們始終是要把人交出來的,我還不信他們能一直拖下去。」

  范閑搖搖頭:「我們要儘快把言冰雲撈出來。」

  「怎麼撈?」

  「去衛華家去。」

  「長寧侯府?」林靜為難說道:「那可是太后的親兄弟,我們這些外國使臣貿貿然跑過去,是犯大忌諱的事情,不合制度,只怕會鬧出不少事來。」

  范閑笑了笑說道:「最好能讓北齊皇帝手下那幫禦史,明兒個上朝參長寧侯一個裡通外國,這就更妙了。」

  計定之後,馬車離開了禮部衙門,身邊的御林軍自然是跟著的,遠處還有些看似路人的密探一路跟著。王啟年人坐在馬車裡,卻老遠就能聞到那些人身上的味道,輕聲對范閑說道:「提司大人,應該是錦衣衛的人跟著我們。」

  「反正有御林軍陪著,難道還怕咱們走丟了?」范閑輕聲說道:「不用理會他們。最關鍵的是,這幾天不要急著聯絡院裡在北齊的人手,給那些探子帶去不必要的風險就不好了。」

  依照朝廷命令盯著使團一行的北齊密探們也有些奇怪,這些南方來的使臣離開禮部之後,為什麼會有興趣去逛街,而且逛的是上京最豪華、最奢侈的秀水街。這條街上賣的都是像玻璃製品之類的奢侈物件兒,根本不是一般百姓能消費得起的。

  一位密探皺眉說道:「為什麼這些南蠻子要逛秀水街?」

  身邊的下屬回答道:「難得出國一趟,當然得買些好東西回去。這些南蠻子現在有錢得很,不買些玻璃杯回去,怎麼向家裡的人交待?」

  「蠢貨!」頭前那位密探罵道:「這天下的玻璃都是南慶出的,他們哪裡用得著來咱們上京買?」

  ***

  秀水街的人並不多,但行走在裡面的齊國人都是大腹便便之輩,滿頭珠釵的婦人,一看便知道腰包裡的銀子不多,但銀票一定比家裡的書要厚實許多。那些店鋪沿街而作,每間之間隔著些許距離,不遠不近,恰到好處。

  那些招牌更是顯眼,豎直擱在店面之外,上面塗著黑漆,描著金字,只是有的金字已經逐漸褪色。那些有錢的東家卻似乎不想去換,仔細一看落款,才知道原來這招牌很有些年頭了,題字的人往往也都是百年,甚至數百年前的一代名人,之所以任著金字漸褪,想來是這些商人們想刻意營造出一種古樸篤實之風,炫一炫百年老店的氣息。

  唯獨是秀水街最正中的七間鋪子與眾不同,招牌都是橫著的,雖然不是嶄新的,但與周遭一比,就要顯得年月淺了許多,這些鋪子有的是賣玻璃製品的,有的是賣肥皂之類物事的,有的是賣香水的,有的是賣棉布的,有的是賣酒水的,最稀奇的是有一家,居然是專門賣玩具的。

  幾輛馬車在街口停了下來,有御林軍的士兵護送,這等架式甚至連一等王侯都比了下去。但秀水街上所有的商家依然保持著自矜,沒有人出來迎客,只是等馬車上下來的那四個人逐一走過。

  這四人一路往香水街裡走去,終於在賣棉布的那家門口停了下來,其中生得無比清秀的那位年輕人摸了摸腦袋,似乎有些不明白為什麼棉布也能算是奢侈品。

  入店之後,那位老闆向這幾位面生的貴客解釋道:「說到種棉花織棉布,傳說數百年前倒是有位姓王的天才人物做過,只是後來法子漸漸失傳,也就沒人再用。直到二十年前,咱們當年的老東家天縱其才,這才重新拾得了這法子。諸位請看,這棉布比絲綢暖和,價錢又便宜,怎麼也是上好的品質,就算比起南慶京都來講,也差不了多少。」

  那位清秀年輕人似乎極感興趣,說道:「給我來一尺試試。」

  店老闆臉色一黑,聽出對方是南慶口音,罵咧咧說道:「原來是老鄉,我說這位官老爺,哪有咱們南慶人來北齊買棉布的道理,更何況別人都是成捆成捆買,您這倒好,來一尺試試?」

  年輕人嘿嘿一笑,拱拳告了個歉,退出店門,仰首看著橫招牌上那幾個字,皺眉道:「這字寫得可真是難看。」

  店老闆大怒,罵道:「這是咱們店老東家親筆所寫,你這不識貨的傢伙,速速退去!」

  年輕人嘿嘿一笑,領著三位下屬又去了旁邊一個店鋪。這年輕人自然就是范閑,他嘴裡所說難看的字,自然是他母親許多年前留下的墨蹟,與箱子裡那封信上的字跡倒是相差不大——一模一樣的難看啊!

  逛了一會兒,范閑便知道了,這幾間鋪子都是南慶皇商在北齊開的產業,當然,更多年前,這應該都是葉家的產業,只看賣的那些東西,就知道老媽當年肯定從天下貴人的手中不知道賺了多少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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