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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大婚在即,整個范府行動了起來,長公主不在京都,所以那邊的安排工作,竟然是由淑貴妃出馬暗中指點。整個范府在感到榮光之外,更加小心謹慎,生怕哪裡做的不夠細緻,與規矩有細許不符。

  但規矩本身就是件極難的事情。林婉兒的郡主身份,只是在宮裡起作用,放在宮外的世界中,她的身份還是林宰相的私生女,年初才被陛下逼著相認。所以這次大婚,究竟是用尚郡主的儀節,還是正常的大臣間子女聯姻規格,始終無法確認下來。

  柳氏又進了一次宮,終於得到了太后的明確指示,雖然太后極不喜歡林家摻和到自己寶貝兒外孫女的婚事中來,但依然還是得向這天下綱常低頭,默許了林府的加入,同時也宣告了大婚不再按郡主出嫁的儀節進行。

  雖然知道內情的范氏高級姑婆們有些小小失望,但想到是與宰相家聯姻,也是極有面子的事情,所以複又屁顛屁顛地準備起來。

  只是所有人都沒想到,范閑與林婉兒大婚的風光,比起公主駙馬成婚的場景,都更值得眾人念想好幾年去。

  §卷三 第四十二章 大婚(一)

  京都的秋天與別處都不一般,西山的紅葉在街市上被小姑娘們拿著,像花一樣地在賣。南面永耀集大湖的白色野草也被紮成了一捆一捆的,被送到各個有錢人家裡擺放驅邪。微涼的秋風穿行在京都的大街小巷上,飄過林梢,拂過街上仕女滑嫩的臉頰,吹散了食肆裡的蒸騰熱氣,似乎要將這一整年的燥氣與陰晦全部吹走。

  天河大道是京都最安靜整潔美麗的一條街,兩邊都是各部衙門,今天是初一,正好是十日之首的輪休,官員們難得有了個可以放鬆下的日子,但卻也不能完全放鬆,因為今天是范府大公子范閑大婚的日子,不論是不是戶部的官員,總是要去的。

  這次大婚在京中很是轟動。夫家范族在京中本就是大族,司南伯范建因為與皇室之間的那層關係,近些年聖眷頗隆,戶部尚書早就病休在家,大約再過一兩年,范大人就會替上那個位置。

  新郎倌范閑,更是位最近在京中風生水起的人物,不提半年前牛攔街英勇之舉,單說上個月在殿裡那次酒後詩瘋,便已將他推到了人言峰頂。而范閑自那之後,一直躲在家中,所以眾人不免有些好奇,這位新任的五品太學奉正,究竟生的什麼模樣。

  女方當然也很了不得,新娘子雖然是年初才歸宗林氏,但畢竟是堂堂宰相大人的女兒,宰相宰天下相春秋,乃朝中文官之首,女兒出嫁,這是何等大事,雖然最近朝中因為某些緣由,宰相的地位明顯沒有以前那般穩固,但這種沒有任何政治危險的婚事,諸官還是很願意參與的。

  新郎新娘都是私生子,這事兒似乎被京都人集體遺忘了。

  至於知道新娘子真正身份的那些高官們,則是早就偷偷將禮物的規格提高了幾個檔次,自己也早就在范府裡坐著了,只是心裡好奇著,宮裡今天會表示出怎樣的姿態?

  ***

  范閑像個木偶一樣被五個婆子打扮著,他在心裡暗暗發誓,如果以後還要接受這種折磨的話,自己一定會逃婚,或者說當個勇敢的不婚主義者,寧取偷情之輕鬆,不承大婚之繁瑣。

  慶國的婚禮儀式一般是在傍晚的時候才進行,但是范閑今天居然天不亮就被人從床上拖了起來,洗澡,刷牙還好說,反正有自己在澹州做的方便玩意兒,但緊接著,居然就有一個婆子碎碎念著開始用溫水化胭脂,這可把范閑嚇慘了,趕緊喝問她準備做什麼,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原來當新郎館還要化妝!

  很明顯,這件事情已經超出了范閑的忍受極限,所以他搖頭不允。哪怕是范建親自過來進行說服教育,也沒有說服他。雙方僵持了大半個時辰,范閑才獲得了勝利,只是這樣一來,時間就顯得緊張了許多,所以湧進了五個婆子來幫他穿衣服。

  本來范閑早就習慣了這個世界的衣著,但今天依然有些受不了,直裙的大紅禮服裡面,竟然有三層名稱不一的內裡,禮服上面,更是掛滿了玉珮、彩絛、花穗,顏色鮮豔得直打眼睛。

  光是把這衣服穿好,又花了許多辰光去,而范閑也已經僵硬得不能動了,唯一能動的大腦裡十分想念和五竹叔拿著木棍對打的淒慘童年時光。他眼角餘光看著在房裡忙的一頭微汗的柳氏,不由苦笑心想,她到底是真忙,還是在借機報復自己?

  戴上頭冠,系上玉牌,銀制鞋扣硌腳,錯金衣領硌脖子,范閑像個傻子一樣地被婆子們推到了前廳。

  范若若與范思轍今天也打扮得挺喜氣,尤其是若若,往日裡略嫌冷清的面龐,被粉紅的衣裳一襯,顯得格外有精神。姐弟二人看著兄長的可憐模樣,掩唇而笑。范思轍取笑說道:「這是哪裡來了個花粽子?」

  范閑氣結,往前踏了兩步,不想身上佩飾太多,竟是不停當當響了起來,他自嘲笑道:「哪裡是花粽子,明明是移動的噴彩大風鈴。」

  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噴彩大風鈴還要去遊街,好在不用騎馬,而是坐轎,不然范閑一定會羞愧地掩面狂奔回澹州。好不容易,迎親的隊伍到了林府。林婉兒已經提前十天搬回了林家,總不能在整個京都的眼前,到皇室別院迎親去。

  一陣鞭炮響了起來,范閑坐在轎子裡面略微有些失神,嗅著那淡淡的微糊味道,不知怎的,想起了一些很久之前的東西。他搖搖頭,將思緒拉了回來,強行在已經僵硬的面容上堆起笑容,出轎而立。

  依規定,范閑不能入屋,宰相今天也不能去范府,鞭炮聲中,笙聲笛聲中,林府大門漸開,出來的是林府那邊的頭面人物袁宏道,這位謀士今天在帽子上別了枝紅花,倒還真有些風流味道。

  「范公子。」袁宏道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

  范閑心頭苦笑一下,腹誹對方大有楊二之風,臉上卻強作精神道:「袁先生。」二人以往在相府裡也見過幾面,知道對方的身份,倒也並不陌生。

  今日京都裡專司接親的老手,有一半都被范府搶了過來,所以看著林府一開,那些婆子們張開嘴就在那兒說吉利話兒,硬是把袁宏道說得愣了神,不一時眾人便湧到了門口。

  然後遇見了真正強大的阻力。

  前面說了,今日京都裡的婚慶高人有一半被范府搶了,另一半呢?自然是被林府搶了,所以只見兩方唾沫橫飛,表面恭維喜慶,暗底裡卻是刀劍無眼,吹噓著自己,暗貶著對方,聽上去更像是俗不可耐的兩位鄉里的土財主成親,而不是宰相的女兒嫁給司南伯的兒子。

  范閑苦笑著,他明白這只是慶國習俗,但凡接親之前,女方府前定要吵上一架,說是進行完這個儀式後,便可以將新婚夫妻日後的架全部吵完。

  因為是習俗,所以倒極少有因為這事傷和氣的,但是哪方吵贏,卻是重頭戲。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畢竟婚後雖然女方出嫁從夫,但娘家人也要提前展現一下實力,好保證女方在日後複雜的後院生活中的她位,總之結親的兩家之中,便首先要靠這說話的婆娘們爭高低。

  范閑昏頭昏腦地站著,也不知道吵了多久,終於發現耳邊的聒噪聲小了起來,大喜過望,一睜雙眼,喊道:「成了吧?」

  ***

  一陣尷尬地安靜之後,有人輕聲說道:「范公子,還早著。」

  林府辦事人員覓得了話頭,嘻嘻一笑道:「看來姑爺可急了,那倒也是,咱們家這小姐……」又是將自己家的姑娘一頓好吹。

  不知道過了多久,袁宏道發現范閑的臉色有些蒼白,擠了過去小聲問道:「范公子且忍忍,京都不比澹州,規矩確實多些。」

  范閑強作歡顏道:「我不急。」他在心裡對自己說,老子都忍了三十幾年了,當然不急。過了會兒,這種很惡俗的儀式終於結束,一陣禮樂過後,林府大門第二次款款拉開,在兩名喜婆的迎路之下,新娘子林家小姐終於走了出來。

  范閑眼前一亮,今日婉兒一身大紅,廣袖對襟,秀美之中帶著無窮喜氣,只是頭上那方紅巾蓋住了頭上的珠冠和那張自己念念不忘的容顏。

  被隔在外圍看熱鬧的京都民眾們,搶在范閑之前,眼亮了起來,叫了起來,有些年輕人更是高叫著新娘子將頭頂的紅布掀開,讓大傢伙兒瞧瞧新娘子漂亮不漂亮。

  如果放在平時,這些年輕人這般說話,不說林府的家人會將他們亂棍打成殘廢,就說今天一直散在人群裡,暗中注視一切的啟年小組成員,肯定也會將這些輕辱未來主母的小王八蛋關到監察院去,關到老死。

  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皇帝娶媳婦兒也要與天下同樂,林范二儲也不能免俗,總不好破壞這種氣氛。只不過范閑有些不爽,淡淡看了那些人一眼,屬下那些人會意,頓時人群裡響起幾聲細不可聞的哎喲聲,估計是那幾個興致最高的年輕人著了黑腳。

  又有一套例行程序結束之後,全身大紅的林婉兒才輕移腳步,上了頭前的那方婚轎。

  整個過程裡面,范閑沒有能與她說上一句話,對上一個眼神,滑過一個指尖。

  ***

  回到范府賓客已至,禮樂齊鳴,好生熱鬧。

  新娘子先被迎往內室暫坐,新郎倌站在正堂前迎客,范閑滿臉微笑與前來的認識不認識的人說著話,一面小聲對身邊的人問道:「什麼時候拜天地?」

  「還早著呢,少爺,同牢,同席,同器之後,還有同……」

  後面的話范閑沒聽進去,只是壓抑著罵髒話的衝突,告訴自己別急。頭前說了,都等了三十幾年了,還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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