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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能讓洪公公說聲了不起。那個人一定是真的很了不起。

  燕小乙今年三十五歲,正是精種氣勢最巔峰的時候,身為宮中侍衛大統領,要承擔起整個皇宮的安全之責,他冷冷看了洪老太監一眼,說道:「公公最後跟到了哪裡?」

  「東夷城使團不遠處的一個巷子裡。」

  宮典說道:「今天調查的結果出來了,洪公公那雙筷子刺破了第一個刺客的衣服,監察院對比後,確認了出自祥和緞。」

  燕小乙開始閉目養神。宮典繼續說道:「監察院查出來,東夷城使團前些時候,曾經在天祥段訂過一批衣服,而且用的不是使團的名義,而是找人幫忙訂的。」

  洪公公輕聲問道:「副統領想說明什麼?」

  宮典微笑說道:「訂衣服,為什麼還要假借別人名義?很明顯,是擔心一些細微的痕跡被我們抓住。種種線索來看,第一次來的刺客,應該是東夷城的人。能夠有九品中的水準,就只有那位四顧劍的首徒,這些天一直在京都裡安靜無比的雲之瀾。」

  燕小乙忽然睜開雙眼說道:「不是雲之瀾。如果東夷城的人要潛入宮中,他們還要買什麼新衣裳,隨便在街上打暈個行人,剝了他衣服便是,雲之瀾是這種乾脆的人。」

  洪公公點點頭:「雖然那位九品中掩飾自己的劍意,但依然走的是四顧劍的路子,所以老夫很感興趣,如果不是雲之瀾,難道東夷城還有人來,而且敢不聽雲之瀾的吩咐?」

  「嫁禍的可能性很大。」宮典聽著兩人的說法,微微皺眉:「太巧了,所以可能是有人嫁禍給雲之瀾。」

  「東夷城有可能接過四顧劍衣缽的有幾個人?」

  「包括雲之瀾在內的三個九品。」

  「那另外兩個都有嫌疑。」

  「再說說最後被大統領射下城頭的那個夜行人吧,聽說大統領一箭之威震動全宮,可惜卻沒有射死對方。」聽說話的口氣,似乎洪老太監與這位大內統領之間並不怎麼對路。

  燕小乙根本瞧不起這個閹貨,但知道對方實實在在是皇宮中實力最高深莫測的人,冷哼一聲說道:「第二個刺客也是九品人物,雖然只是個九品下,但如果我能一箭將他射死,我豈不是成了四大宗師?」

  「又一個九品?」宮典滿腹震驚,他自己這一生一直徘徊在八品的境界裡,始終難以寸進,聽得昨夜竟然有兩位九品高手潛入宮中,由不得不生出許多複雜的情緒來。

  「整個慶國也只有七位九品,在京都也只有四人,這世上哪有這麼多九品。」洪老太監淡淡說著,顯然是不相信燕大統領的判斷,認為對方是在給自己推卸責任。

  宮典每次最怕的便是這種場面,趕緊說道:「陛下有嚴旨,命我們一旬之內結案,我呆會兒馬上從監察院調人,查一查各宮的情況,首先判斷清楚,對方究竟為什麼會冒如此大的風險,潛入皇宮。」

  燕小乙搖搖頭道:「後一個人不知道為什麼,但前一個人一定和東夷城有關係,所以從東夷使團著手,看看那批衣服究竟是為什麼訂的,最好能查清楚每一件衣服的去向。」

  正在準備調查的佈局,忽然一個小太監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宣了聖上旨意,昨夜之事,全部交由京都守備大人葉重調查,宮中禁衛一如往常,不得宣揚。

  小太監離開後,屋子裡的三位皇宮保衛者互望一眼。燕小乙緩緩閉上眼睛,知道陛下開始懷疑自己三個人中的某一位。洪公公負手于後走了出來,臉上一片平靜。

  後幾日,京中大索刺客,卻一無所獲。

  ***

  皇帝陛下的旨意,其實為真正的入宮者范閑解了圍。在這個計劃之中,各個方面都沒有太大的差錯,但是強行讓五竹穿上那件褐色的新衣裳,卻是有些自作聰明,反而露了馬腳。

  范閑暗中查到東夷城在天祥緞訂購的這批衣服,是因為東夷城主的兒子喜歡京都衣服的復古樣式,所以訂了一批。至於為什麼要隱名下訂單,其實倒只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原因——天下商賈交集之東夷城少主,竟然豔羨南蠻慶國的服飾,這事兒傳出去後,只怕會被東夷城那些膽子向來很大的商人們罵死。

  當然,范閑會多用這麼一手,主要是不相信五竹叔可以完美地模擬四顧劍的劍意,如果早知道五竹厲害到這種變態的地步,范閑一定會將栽贓之計,用得更完美一些。

  不過結局不錯,至少宮裡依然是在懷疑東夷城其餘的兩名九品高手,監察院也開始著手確認宮中來敵的那日,四顧劍另兩名弟子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沒有人會聯想到范閑。因為在宮中來敵的那一夜,整個慶國京都的高官們都看著他在大殿上飲酒千樽詩百首,將北齊那位大家莊墨韓氣得吐血,恨不得一夜白頭。最後他爛醉如泥,倒在皇帝陛下的腳下。

  這便是人類思維的誤區,不僅僅是認為酒醉後的范閑根本不可能起床,而是人們習慣了當一個人做出某種很令人震驚的事情之後,不可能馬上再去做另一樁事情。

  高潮之後不可能再次高潮,總要有個不應期才是。

  §卷三 第三十六章 箱子的秘密(一)

  范閑安全地、很舒服地躺在床上,滿臉蒼白,像極了一個宿醉未醒的年輕人,床邊擱著一隻銅盆,盆裡倒很乾淨,因為嘔吐物早就被清乾淨了。

  若若已經被他趕去睡了,是另外的丫環在服侍自己。范閑的臉白不是裝出來的,嘔吐也不是用藥物催的,而是燕小乙的那枝箭上所挾的勁氣真的傷害到了他的內腑,胸腹間一陣煩悶,大約需要將養個幾天才能好。

  想到那噬魂奪命的一箭,范閑依然禁不住害怕,當時如果不是自己在生死之際又超水準地爆發了真氣級數,只怕自己真的會被那一箭射死。隔著那麼遠,這一箭依然有如此威力,真是難以想像,看來那位大統領已經擁有九品以上的境界,隨時可能邁入人間最巔峰的那層。

  其實當時雙手砸箭之時,范閑的出手依然不及來箭迅猛,所以只砸在了箭杆上,很危險,但也幸虧如此,他此時手上才沒有留下傷痕,不然若被有心人看見了,還真不知道如何解釋。

  當時他冒險去廣信宮,一方面是想看能不能發現什麼,另一方面,卻是不想讓宮裡的人,因為洪公公被五竹調開,而聯想到含光殿裡那把鑰匙,這,才是重中之重。

  他的手指輕輕擱在腰間,緩緩撫摸著那個硬硬的東西,心裡一片安樂,自己的運氣真好,但自己的運氣真會一直好下去嗎?他決定以後自己再也不把東西藏在床下的暗格中,以後自己再也不進宮去玩了。

  裝醉養病的數日內,范閑在殿上的「詩仙表現」早已傳遍京都,幾日裡踏檻來訪的士子權貴不知凡幾,但是范建都冷冷地擋在了外面,說自己兒子當日耗神過度,需要休養。

  只是來的人層次越來越高,連幾個開國元勳之後,軍方高級將領都殺了過來。正在范建頭痛之時,范閑此時借府中人之口宣佈了一個令眾人不解和無比惋惜的決定。

  范閑從此不作詩!

  很多人還以為這只是公子說的胡話,也沒有當回事。只有瞭解范閑性情的靖王府,任辛二位少卿才知道,這事只怕是真的,不過反正一應還在餘波中,慢慢再論。

  京都的暑氣已經漸漸消褪殆盡,一場秋雨緩緩地飄落下來。

  其實離入宮只有三天,但是范閑覺得這三天是自己兩生中最漫長的三天。箱子就在自己床下,鑰匙就在自己手裡。沒有什麼誘惑比這個更大的了。但范閑依然忍了三天,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從廚房裡偷到媽媽不允許自己吃的點心,小心翼翼地藏在衣櫃裡,然後知道點心在那裡,就心滿意足地睡覺,每天臨睡前看衣櫃一眼,卻不真的想去吃,直到最後點心腐爛變質。

  那箱子不會變質,但范閑還是決定今天晚上把它吃掉。

  窗外的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落在范府的後院裡,落在院中那些將要經秋霜的花草上。窗內范閑沒有點燈,他知道自己的雙眼足以在黑夜中看清楚。箱子放在桌子上面,他穩定地將那把鑰匙插入像黃銅一般的鑰孔中。

  喀嗒一聲,箱子前方的夾板彈開,露出一個小小的黑色板幕。板上有些奇怪的小方格子。輕輕一按,那些方格會沉下去。每個格子上面有一個獨特的紋飾,這個世界上的人沒有一個能夠認識這些紋飾。

  范閑笑了笑,只是這笑容有些苦澀,有些了然,有些猜測了許久之後,終於得到證實的安慰。

  他閉上了雙眼,忍不住又笑了起來,覺得這個世界真的是太瘋狂了。所以他用哆嗦的手指,將藤子京孝敬來的上好土煙點了一鍋,好平伏一下自己的心情。

  這是他第一次在慶國的世界裡抽煙,煙味很好,白煙在黑暗的屋裡嫋嫋升起,秋雨在落寞的院子裡緩緩落下。

  范閑覺得自己從此不再孤單。

  ***

  這個世界上的人不會知道這些小黑格子是什麼,不會知道這些格子上的奇怪紋飾是什麼。但范閑知道。

  因為箱子上的鎖打開後,露出的——是鍵盤。是前世很熟悉的鍵盤,上面那些奇怪的紋飾,其實就是二十六個英文字母,還有數字鍵,還有范閑最熟悉的F5。

  看到眼前這東西後,范閑在心中暗自猜想了許久的那件事情,終於得到了最有力的證實,自己肉身的母親,那位叫葉輕眉的女子,與自己來自同一個地方。此時他並沒有聯想到廣信宮裡莊墨韓與長公主對話裡所提到的天脈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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