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
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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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宰相的轎子,這是宰相的習慣,每當慶國陷入某種問題之中,他總是會令人抬著自己的轎子繞著宮牆打轉,有的人說他是在森嚴的安靜環境中思考問題,鄙視宰相的人認為這種怪癖說明了他對於權力的某種病態狂熱。慶曆二年,南方大江發了洪水,宰相大人便是坐著轎子繞宮牆轉了許多圈,第二天便上了一道摺子,詳細地記述了賑災救災一應事項分工及流程,條疏清晰有力,而在最關鍵的銀錢用度上,卻有些捉襟見肘,戶部有些獨力難支,恰此時內庫卻有幾大筆海外貿易銀兩入賬,險之又險地為宰相的計劃提供了保障,陛下龍顏大悅。 世人常道,宰相是奸相,看他府第便知;宰相是能相,看這天下便知。但不管是奸相還是能相,其實在某些特定的時候,他總是會回歸到最原始的角色,比如父親。今日宰相繞著宮牆「散轎」,無人敢來打擾,正是因為大家知道他的二兒子死了,大人的心情不好。 夜色漸漸的深了,皇宮裡點起了紅燭燈籠,隱隱約約的黃色燈光從高牆之上灑漫了過來,但宮牆這面卻依然是漆黑一片,轎子緩緩走到宮牆某側僻靜地,迎面遠遠有一個燈籠搖搖晃晃地過來了,走得近了些,才看明白原來也是一方轎子。 §卷二 第六十四章 那個女人 兩抬轎子同時停下,轎夫小心放下前棍,就像范建與陳萍萍見面時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到了遠處。轎頭自然傾前,坐在裡面的人應該會很不舒服才對,但很奇怪的是,不論是宰相還是那個轎子裡的人,並沒有出來相見。 所以轎頭相向而拜,像是兩個朋友在揖手問安,又像是一對新人洞房前在拜天地。 「若甫,不要太過傷心了。」對面轎子裡終於響起了柔柔弱弱的聲音,竟然是長公主親自出了宮,來見自己許多年前的情人! 聽著這個熟悉的聲音,轎中的宰相大人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他淡淡說道:「長公主關心臣之家事,臣不勝感激。」 聽見他這番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話,長公主的聲音馬上變得淒柔起來:「這主臣之別……在你我二人間怎能提起?為何你今日說話如此生份。」 宰相大人的轎中傳出一聲冷笑:「公主殿下,若甫無能,卻不想成為公主殿下手中隨意揉捏的麵團。」 另一輛轎中沉默了下來,似乎想不到對方會說出如此傷人的話語,半晌之後才悽楚應道:「若甫你這是何意?珙兒雖不是我的孩子,但逢年過節,我總是讓人送禮物至府上,我也如你一般疼愛……我,我我,堂堂公主之尊,莫非卻是你的出氣筒?罷了罷了……今日你心情不好,還是先別說了。」 林若甫忽然冷哼一聲說道:「今日與長公主相見,便是要講與公主聽,十月份晨兒的婚事,我已經允了。」 *** 宮牆外一片黑暗,只有擱在長公主轎旁的那個燈籠散著些許光芒,長時間的沉默足以證實轎中那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此時心中是如何的震驚,聽到這話後又是怎樣的憤怒。許久之後,長公主清冽如三九寒風般的聲音才透出轎簾之外:「那是我的女兒!我不會讓她嫁給范家那個小雜種。」長公主不論在宮中官外,一直給人一種柔弱不堪的形象,誰知道此時說話竟如此厲殺。 「您……能拗得過陛下嗎?」林若甫的聲音裡無來由多出一絲自責自怨自嗟,「何況……陛下讓天下人都知道,晨兒是我的女兒,這就註定了她也只能是個不怎麼光彩的角色。」 長公主的聲音已經馬上反復成了萬分淒美:「你真的忍心……」 林若甫現在聽見對方這種聲音便覺得十分噁心,厭惡說道:「公主若是擔心內庫的事情,這如今已經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中。」 長公主顫聲說道:「你不考慮,誰去考慮?我一個婦道人家,獨處宮中,這些年難道容易嗎?」 轎中林若甫面上憎惡之色大作:「我有一女,卻終年不得相見,只在宮廷大宴上偶爾能遠遠瞥上一眼,做父親做成我這種模樣,難道我容易!」 長公主悽楚辯解道:「這是沒法子的事情,當年我珠胎暗結,又不忍心誤了你的前途,這才獨自一人將她養大,這些年來,我在宮中為你打理,從內庫裡暗調銀兩讓你使用,難道你就不念我的一絲好?」 宰相轎中的聲音寒意大作,林若甫低聲咆哮說道:「我的前途?從當年至今,我何時主動要過這等前途?當年窮酸讀書郎,如今卻成了一代宰相,似乎風光,但有女不得見,生了個兒子……卻……」他在轎中顫著聲音說道:「……卻慘死在前,這哪裡是我的前途,我所想要的東西。這只是你想要的權力,你不甘心嫁給一個永世不能出頭的駙馬,安安穩穩地過下半輩子罷了,莫非我還因為這些事情謝你?」 長公主聽著這些話語,心頭大怒,尖聲哭罵道:「林若甫,事已至此,你卻來說這些混賬話。若你真的不甘心,當年調你入都察院任給事中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話?讓你進翰林院的時候你為什麼不難過?為你求來吏部待郎實職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自責?步步高升的時候,你不記著我的好,如今稍有不順,便將所有怒氣發洩到我身上!」 「很好,睿兒。」聽著長公主的聲音越來越高,林若甫的聲音反而安靜了下來,說的話卻無比怨毒:「我寧肯你是這樣的一個潑婦,也不希望你永遠是那種哀哀戚戚的模樣,你知道不知道,那樣很噁心的。」 長公主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關於晨兒的婚事,我決定了,我觀察過范閑,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但至少是一個不容易死的人。」林若甫冷冷說道:「我不希望我的女兒變成一個寡婦。」 長公主痛斥道:「你今日是不是昏了頭了,珙兒才被謀害,你就急著拉攏范家,難道你真信陳萍萍那條老狗說的,四顧劍何等樣身份的人,怎麼可能來京都殺人!說不定范建就是幕後的主使。」 林若甫冷冷道:「死的是我的兒子,你以為我沒有去看他最後一面?那些傷痕是掩飾不了的,四顧劍的劍意淩厲卻隨性,就算我認錯了,我府上那位卻不會認錯。」 見說服不了對方,長公主語氣放軟,哀求道:「你再等我查查,就算你不憐惜我,但也不要讓晨兒嫁入范家。」 一陣沉默之後,林若甫終於開口說道:「吳伯安向我提議刺殺范閑的計劃,我沒有同意,沒有想到他卻說動了愚蠢的珙兒。」 長公主沉默了下來,知道已經很難讓對方相信自己與這件事情並沒有什麼關係。 「吳伯安是你的人。」林若甫的聲音寒冷得似乎要將在夜風中搖擺的轎簾都冰凍住,「我一直都知道他是你的人,他是你用來監視我的人,但我沒有想到,我的兒子會因為你死去,所以,到此為止吧。」 夜風漸起繞皇城,青轎一抬緩緩遁入黑暗之中,一隻燈籠頹然無力地倒在另一個孤獨的轎子旁邊,轎中隱隱傳來女子的飲泣之聲。 太監心驚膽顫地上前,宮女在旁打著燈籠,一行人緩緩沿著皇城的角門入宮而行。 轎子走了許久才到了長公主暫居的廣信宮,轎簾一掀,滿臉淚痕的長公主從轎上走了下來,幾個太監和宮女趕緊低頭,不敢抬頭去看。長公主柔弱無力地走上石階,終於擦拭淨了臉上的淚水,忽而嫣然一笑,像露後楊柳一般展現青青之姿,怯怯生生說道:「都殺了吧。」 數道青光乍現!幾名太監來不及求饒,便被長公主貼身的宮女用袖中短刀割喉而死,夜殿之內,屍首倒地,發出輕微的幾聲。 *** 宰相府並不是京都最大的一處宅子,但卻是最富貴的一座宅子,不論是靖王,還是累世富貴的田陵侯家,都及不上相府。相府的正門以及裝飾,看上去並不如何富貴,但真正懂行的人,一眼便能瞧出來府內的擺設,都已經是些斂去風華,只餘內在的高級玩意兒,隨便幾張椅子,估計就能置換成靖王家那一大片苗圃。 當然,我們這裡所做的比較,自然是將皇帝陛下家的宅子剔除了出去,他老人家的宅子叫皇宮,那傢伙兒誰敢比去。 林若甫其人能在短短的二十餘年間,斂取如此多的財富,世人皆知其貪其奸,奈何陛下卻總是睜著眼當作沒有看見,這真是件讓人很糊塗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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