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玄幻奇俠 > 慶餘年 | 上頁 下頁 |
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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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若甫忽然高聲說道:「敢請陛下為老臣作主,為那死去的孩子討個公道!」說完這話,他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今日午間得知了二兒子的死訊,一向心如鐵石的宰相大人也險些暈厥了過去,所謂白髮人送黑髮人,哪裡禁得住這般情緒上的衝擊。 皇帝的唇角不為人知地翹了一翹,不過沒有人敢盯著天子的臉去看,所以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小細節。皇帝陛下似乎有些詫異宰相的說法:「自前日范家小子遇襲之後,不期京都之側,又發生如此凶案,這京都府自然難辭其責,宰相大人放心,寡人自當重重處分,給你一個交待……各有司定要抓緊緝拿凶徒,以刑部為主,若有不協事,陳院長在一旁統領一下。」陳萍萍看似熟睡,此時卻睜開雙眼,微笑著應了下來。 林若甫雙眼裡暴出兩道精光,卻是片刻即逝,向著皇帝叩了個頭,才在眾人的勸說下站了起來。 皇帝平靜看著他,慶國並不如何講究殿前儀範,這位九五之尊知道宰相這個頭是不好禁受的,忽然皺眉說道:「前次事情,有北齊賊子的影子,意圖引起朝廷風波,今次莫非又是外賊潛來作案?這邊禁如今難道疏落成這副模樣?傳旨下去,著北三司好生自查。」 他忽然厲聲訓斥道:「陳萍萍,你的院務也得用些心才是,四處難道是吃白飯的!你這次回鄉省親,硬是多拖了一個月。難道要朝中大臣的子弟個個死於非命,你才肯回來!」 天子一火,滿堂俱靜。 §卷二 第六十二章 御前栽贓 聽著陛下的聲音越來越高、群臣驚懼,極少見陛下如此發怒,更少看見陛下對陳大人如此嚴厲訓斥。陳萍萍卻是面色不變,開口自辯道:「回京之時,因為朝中有人意圖劫走北齊密諜司理理,這位司理理與前些日子范氏子遇刺一案有關,茲事體大,我得院報之後繞了一段路,押那探子回來,所以耽擱了些時辰。」 「嗯,原來如此,那倒罷了。」皇帝輕輕嗯了一聲,竟是將這事兒高高舉起,卻又輕輕落下。 眾大臣原本驚的不行,心想陛下似乎連陳大人都不怎麼喜歡了,接著發現如此發落,才明白原來遲歸一事,終究不成體統,陛下是借此事將這筆帳清掉。但眾人緊接著想到陳萍萍所言司理理一事,大臣們還頭一次聽說有人意圖劫囚,不免心頭震驚,暗付莫非真的有朝中大員與北齊勾結,妄圖惑亂朝政。 「司理理一事暫且放下,先將宰相公子這件案子查個水落石出。」皇帝冷冷看著陳萍萍。 陳萍萍在輪椅上欠了欠身子,又看了林若甫一眼,才微笑說道:「這兩件案子,其實……倒是一件。」 「怎麼講?」不止是皇帝,就連其餘那幾位大臣也來了興趣,惟有林若甫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宰相大人心憂子逝,有些話我本不當說,不過當臣子的,在陛下面前不敢隱瞞,還請陛下恕過臣出言無狀之罪。」 皇帝皺眉道:「說來聽聽。」 陳萍萍握著滿是青筋的枯手成拳,堵在唇邊咳了幾聲,似乎將胸裡的悶痰全部咳了出來,才淡淡說道:「宰相二公子林珙被殺之時,與吳伯安在一起。」 「這吳伯安是誰?」皇帝皺眉道:「講清楚些。」 吳伯安在京都官場中頗有幾分名聲,此時屋裡的大臣大多知道,只是以往總以為這個謀士是在太子與二皇子之間搖擺,哪裡想到竟是會與宰相家的公子呆在一起,此時再投往宰相大人的目光,不免多了幾分擔憂。畢竟大家是文官一體,如果被瘋狗陳萍萍咬出什麼,大家都沒顏面。 林若甫此時卻是安坐圓凳之上,雙眼紅腫未消,卻看不出有什麼擔心的。 「臣日前追查范氏子遇刺一事,司理理供認,與北齊方面聯繫的人,正是吳伯安,而私放西蠻箭手入京都的人,是巡城司參將方達人,在滄州城外意圖劫囚的騎兵首領,是方達人遠房堂弟梧州參軍方休的手下……如今看來,這事件的籌劃者便是吳伯安,方休與方達人都是執行者,負責接應北齊的刺客及殺人滅口。至於那些箭手的屍體被搶先火化一事,目前還沒有查到什麼頭緒。」 「你想說什麼?」 「臣無它意,只是好奇,為什麼林二公子死前,會與前些日子范氏子遇刺事件的主謀者呆在芥山腳下的莊園裡。」 此言一出,群臣譁然,禮部尚書郭攸之率先出來為宰相辯解:「且不說那司理理是不是受刑不過,胡亂攀咬,即便吳伯安與前宗案子有關……」他轉向皇帝請罪道:「臣一時情急,陛下莫怪,著實是因為那吳伯安乃二十年前進士,在京中頗有才名,交遊甚廣,林二公子與他在一處實屬尋常,豈能因此事而隨意誣衊死者?宰相大人喪子之痛未去,陳大人便如此胡言亂語,實在是……不堪!不堪!」 林若甫此時站了起來,對陛下躬身行禮,沉痛說道:「犬子不肖,行事孟浪,遭致不測,但若說他有此不臣之心,老臣是斷斷不信的。」他又說道:「那吳伯安臣也見過,確實是個有才之人,還曾與他遊歷京都四周名勝,若與吳伯安有故,便與命案有關,那豈不是臣也脫不得這嫌隙?」 「不錯。」一名大臣也搖頭說道:「臣也曾與那吳伯安見面,觀其人面,似乎頗正,若此人真是狼心狗肺之徒,這又與林二公子何干?陳大人當謹言才是。」 林若甫面現激動說道:「若臣與此事有關,天厭之,天厭之!」見宰相大人說了如此重的話,幾位大臣隨他一同跪了下來。 見大臣們跪著,皇帝撐頜于椅斜瞥了陳萍萍一眼,眼裡卻盡是笑意。轉瞬間,皇帝面色如霜,請諸臣起身,正色道:「陳萍萍已先請罪,還未說完,容他先說下去。」 朝堂之上總是如此,陳萍萍一院獨大,文官系統總是喜歡抱團。陳萍萍淡淡看了林若甫一眼,說道:「宰相大人息怒,本官只是覺得不解。監察院暗索京都一日一夜,都沒有找到吳伯安,貴公子卻能與這謀士在葡萄架下把酒言歡,自然想問個明白。」 「吳伯安究竟是不是前宗案子的幕後主使,此時猶未可知,也許當時他與林二公子約好去芥山賞景。陳萍萍,此事稍後再論。」皇帝忽然給冷冷開口,阻止了陳萍萍的陳述。 見陛下站在己等一方,各部大臣們松了一口氣,林若甫的心裡卻被稍後再論四個字擊中了心房,一陣寒意湧了上來,知道陛下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借題發揮。 這是一種交換,一種不借助言語,卻雙方心知肚明地交換。林若甫相信府中袁宏道的判斷,珙兒的死與范家應該沒有什麼關係,所以沉默不語,接受了這個事實。畢竟,如果監察院真順著吳伯安勾結北齊的事情追下去,事涉謀逆,只怕自己這個宰相也做不成了。 「你先前說這兩宗案子本是一宗,究竟是個什麼說法。」 陳萍萍面無表情看了這些大臣一眼,大臣畏他眼神寒毒,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幾聲。他輕聲說道:「經刑部與院中查驗死者傷口及當時場景,判定行兇者乃是東夷城四顧劍一脈,所以臣斷言兩宗案子本是一宗。」 聽見四顧劍三個字,就連不諳武道的大臣們都有些動容。難怪先前講述蒼山莊園遇襲之事時,聽說兇手只是一個,便悄無聲息地殺死了十數位高手,而且均是一擊致命。只有林若甫面色不變,似乎早就知道這件事情。 「嗯?」皇帝皺起了眉頭,四大宗師的名頭雖然還不放在他這位九五至尊的心上,但這些超然的武道強者,對於朝廷威嚴來說總是很難忍受的存在。 「因為前些日子被范氏子反擊殺死的刺客中,有兩名女刺客,據院中檔案,這兩名女刺客應該是東夷城四顧劍門下,只是不知道是那人徒弟還是徒孫。月前便有院報,四顧劍不在東夷城內,據臣者看來,那劍癡應該是來了慶國。」 皇帝緩緩閉上眼睛,寒聲問道:「他為什麼不是去殺范家的孩子,而是找到了吳……伯安?」 「世人皆知四碩劍乃是位劍癡,門下弟子暗殺他人被反擊而死,只怕他還會讚歎對方手段了得,更不會視其為仇,而此人又最是厭惡陰謀詭計,嚴禁門下弟子牽入家國之爭。如果不是吳伯安許了什麼好處,說動了那兩名女刺客,這兩名女刺客就不會死了。只怕在他心中,只有那個吳伯安才是真正的仇人。」 陳萍萍淡淡而言,撒起謊來真是面不改色。 許久之後,皇宮的這間屋子裡響起了慶國皇帝威嚴的聲音:「京都府尹梅執禮上折請罪,罰俸降職使用一年,監察院進駐巡城司糾查,免焦子恒巡城司職務,刑部繼續偵辦補充兩宗命素,待卷結之後,發詔令東夷城交出元兇,照此辦理吧。」 說完這句括,他上前對林若甫安慰了幾句,便離屋而去。 眾臣退後,已有宮女上前推著陳萍萍的輪椅入了內宮。大臣們對於這件事情並不驚訝,他們從來沒有幻想過自己有一天能夠獲得陳萍萍這樣的恩寵,所以才會在大小事情上都緊緊抱團,與監察院的勢力對抗著,也等同是與皇帝的私人勢力對抗著。這是慶國建國以來文官們的傳統概念,似乎已經根深蒂固地紮進了他們的腦袋裡,永遠無法擺脫。 大臣們甚至滿懷惡意地想著,瘋狗陳萍萍或許正是因為癱了,又沒有子嗣,才會讓陛下如此毫無保留的信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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