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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在他的印象之中,前世時的人,如果在十二歲時就會看紅樓夢,愛看紅樓夢,那麼長大後一般都會變成文青或者是欺騙女文青的流氓。

  「沒有。」范思轍趕緊搖頭:「看過一些,很沒勁。」說完這句話,似乎覺得稍微掙回了一點面子,頭也抬的高些了。

  「只是先生看過,說……」他想了想,還是說了實話,「先生很是讚歎,說這作者詩筆有奇氣,胸腹有塊壘。」

  這是兩句很高的評語,范閑並沒有臉紅,微笑說道:「所以你很佩服我?」

  「我佩服先生。」范思轍想了想:「而先生很喜歡看你寫的書。」

  忽然間他的眼睛裡發射出一種貪婪的目光,羡慕道:「而且我雖然不看,但知道現在市面上,這個書稿是分卷賣的,每卷可以賣到八兩銀子。」

  他點點頭,再望向范閑的目光就有些注視偶像的感覺:「隨便寫幾個字就能賺這麼多錢,真是厲害……我似乎有些明白,為什麼姐姐這麼崇拜你。」

  「我沒有賺這個錢。」范閑隨意糾正道,心裡卻覺得怪怪的,對方對自己的感觀有所提升,居然不是因為自己的滿腹詩書,卻是因為自己寫的東西能掙錢。轉念一想,他就明白了,自己的父親司南伯等於是慶國皇帝陛下的財政私人管家,遺傳所致,難怪這小傢伙似乎天生就有一份對於銀錢的狂熱喜愛。

  范思轍搓搓手,狂熱道:「可是只有你能寫,將來如果你願意掙這份錢,我可以入股。」

  范閑歎了口氣,發現面前的弟弟其實還是挺天真的,只是可惜自己與他之間有利益衝突,雖然自己其實並不見得會對范家的家業有何想法,奈何柳氏的想法卻已經是根深蒂固了。

  忽然間,他心頭一動,決定嘗試一下某種事情,畢竟是血脈相連的兄弟,有些淒慘的結局能避免最好還是避免一下。

  「你還沒說到底為什麼跟著我,難道今天不用上學的嗎?」范閑心思已定,所以有興趣和這位異母兄弟聊些閒話。

  范思轍年紀雖小,但卻不是草包,知道自己剛才流露的些許意思讓對方比較高興,所以堆出可愛笑容顫聲答道:「因為……媽媽說……哥哥能幹,所以讓我多陪哥哥玩玩,受些薰陶總是好的。」

  范閑心裡歎息了一聲,心道裝可愛這招,天底下估計沒有人比自己用的更好,居然在自己面前玩了起來,真可謂是范門裝羞,孔門論語。

  他心裡明白,范思轍跟著自己,一定是柳氏的想法。但對方應該沒有必要對自己示好,就算察覺到了父親並沒有把自己僅僅當成利用品看待,也沒有如此莽撞的道理。

  飯菜上來了,范閑動筷如風,在盤間一掃而過,筷尖奇准無比地每盤夾了些送入嘴裡,全不在乎身旁妹妹弟弟瞠目結舌的表情。

  舔舔嘴唇,細品一會兒後,范閑點點頭:「京都的飲食確實不錯。」

  范若若十分秀氣,隨意吃了些就停箸不食,半側著身子認真看那本紅樓夢。席上只有范閑和范思轍在大快朵頤,范思轍越吃越鬱悶,心想小爺我長的比你胖多了,怎麼吃的卻沒你多沒你快。

  范若若越看眉頭皺的越厲害,發現這書商出的紅樓夢與自己房中的那份並沒有太大差別,只是扉頁前頭故意將多姑娘那段話摘抄出來,只怕會讓京都看過此書的人們,都以為紅樓夢乃是一誨淫之書。

  范閑看見她神情,就知道她在生氣什麼,微微一笑將筷子擱在魚盤邊上,說道:「這只是一種營銷手段而已,有什麼好生氣的?」此時兄妹說話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范若若隱約猜到營銷手段是什麼意思,而范思轍則是聽的糊裡糊塗。

  「比如一本書,人們在買之前,肯定會先翻翻講的是什麼,所以這前言、序、跋、楔子之類的東西,一定要清晰明瞭,不見得要求說清楚全書的內容,但一定要引起別人的興趣。」

  范閑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妹妹你生氣,是因為這個無良書商,將多姑娘那段擺在最前面,而這段明顯不能說明這個故事的整體風格,反而容易讓一般百姓產生一種誤解,以為這故事是個風月故事,對不對?」

  范若若睜著眼睛,點點頭,心想如此噙之齒香的文字,被當作那種肮髒物來賣,難道還不應該生氣?

  「可是書商是一定要這樣做的。」范閑看著妹妹認真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如果讓我來做,我要比他們做的更過分。這一卷是十回,那就應該寫十個回目印在扉頁上,每回目下面寫幾行最誘人的話,如此方能讓看客們心中癢不能撓,只好將書買回家細細翻看。」

  「比如什麼?」

  「比如像多姑娘這種。」

  「那這回怎麼寫?」范若若已經明白了哥哥的意思,微笑著指著書上一處,是第二十三回:西廂記妙詞通戲語,牡丹亭豔曲警芳心,這回講的是葬花前事,斷斷找不出來讓人臉紅心熱的辭句。

  范閑嘻嘻笑道:「既然有豔曲二字,當然好寫,換成是我,就用裡面那段……園中那些人多半是女孩兒,正在混沌世界,天真爛漫之時,坐臥不避,嘻笑無心,那裡知寶玉此時的心事。那寶玉心內不自在,便懶在園內,只在外頭鬼混,卻又癡癡的……正看到落紅成陣。」

  「然後再把坐臥不避、嘻笑無心、鬼混、癡癡、落紅這些字眼全數描紅。」

  范若若低頭一想,發現果然如此,本是些隨意話語,但這般一組合,再加上回目上的豔曲二字,不免給人生出些暇想來的空間來。

  她的臉微微紅了,低聲道:「原來哥哥常做這種不正經的事情。」

  范思轍卻在一旁聽呆了,豎起大拇指道:「大哥,你實在是太有才了。」

  范閑噗的一聲,將嘴裡的茶全部噴了出來。

  正此時,外廂卻傳來一個極為高傲的聲音:「哪裡來的妄人,滿心淫邪,居然敢稱有才?」

  §卷二 第九章 在酒樓上

  范家兄妹們選的酒樓叫「一石居」,是京都裡面排得上號的富貴去處,所以每到午時,總有些富豪官員,才子佳人,來此地把酒而談,只是不知道那些才子從何處掙的銀錢,那些佳人又如何肯抛頭露面——總之三樓清淨,若沒有相應的身份,是斷然上不來的。

  正因為人人都知道,這一石居的三樓,能坐在桌邊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反而極少發生什麼衝突矛盾,畢竟京都說小不小,但官場隱脈,暗相交雜,誰又知道誰和自己背後的真正關係呢?

  剛才出言駁斥「范閑地攤刊物論」的,卻是位地地道道的才子,姓賀名宗緯,一向極富才名,很得京中士人激賞,所以骨子裡未免傲氣了些。前些日子,賀宗緯在朋友處看著那本紅樓夢,雖然對其中意旨大為不滿,也不以為書中詩詞有何出奇處,但依然十分佩服作者這數十萬字的細膩功夫。

  今日來到酒樓上,三杯兩盞黃酒下肚,正是微醺之時,卻聽到隔壁廂房裡有幾個不懂事的年輕人對紅樓夢大放厥詞,他心頭一怒,便喝出這句話來。

  正好此時,范氏三人已經吃完了飯,正在喝茶閒聊。聽著這句話,范思轍一想到自己先前誇的海口,想到對方指責范閑,也是落了自己面子,不由大怒。他出身范氏大族,高貴無比,向來橫行街裡,哪裡肯受這些酸腐秀才的閒氣,一掀簾子,便躥到了三樓的大廳之中。

  范閒心想自己初入京城,還是低調一些的好,用眼神詢問了一下妹妹。范若若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微笑著搖搖頭,示意范思轍應該不會太過分。

  這一兩年,范思轍的年紀漸漸大了,在范若若的耳提面命之下,也變得懂事了少許,在街上打砸搶的遊戲基本絕跡,所以她才會如此放心。

  范思轍沖入大廳,眼光極准地將賀宗緯從眾人中挑了出來,一步三搖,走到那書生的面前,哼道:「剛才那句話是你說的?」

  「是又如何?」賀宗緯膚色偏黑,面部輪廓突出,看上去有些醜陋。他看見里間有人沖了出來,就知道自己那句話得罪了某人,只是看著這權貴子弟的囂張模樣,熱血一沖,冷冷說道:「小小年紀,說話如此沒有教養,也不知道是哪家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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