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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范閑十分震驚,心想自己未過門的媳婦兒竟然是長公主的女兒!那豈不是說宰相大人與這長公主有一腿……甚至是無數腿?難怪宰相大人這些年來從下往上爬的如此順利……原來走的是面首路線。

  這個秘密,全天下知道的人應該沒有幾人,自己的父親如果不是因為和皇帝陛下從小一起長大的關係,也一定不可能察覺。范閑忽然意識到這麼深的秘密,父親本來是不應該告訴自己的。

  司南伯微笑道:「你也應該清楚,這些話是不能在外面說的,誰說誰就要死。所以這話傳到你的耳朵裡,你就當沒有聽見過。之所以我會告訴你這個皇室的秘密,就是想讓你有個準備,免得將來與林家小姐相處時,有什麼失妥的地方。」

  ***

  范閑忽然想到了五竹叔以前說過的那樁事情,神色變得有些黯然,歎了口氣:「長公主管理的皇家商號……是不是原來葉家的生意?」

  「不錯。」司南伯的眼神裡透著一絲憐愛,讚賞地看著面前少年,略覺吃驚於小傢伙居然一下就看穿了問題的真實所在。

  「長公主殿下只有這一位女兒,而陛下早就決定將皇家商號讓長公主一脈管理,所以誰要是娶到林家小姐,成為長公主殿下的女婿,就有可能成為皇家商號未來的主人。」

  說了很多話,司南伯略感疲憊,但內心深處卻又有些興奮,按著椅子扶手站起身來,盯著范閑一字一字說道:「那家商號,本來就是你母親的,所以你只是奪回本來就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

  一陣死一般的沉默。

  「父親深謀遠慮,孩兒佩服。」范閑對著父親行了一禮,問道:「雖然對方不是公主,但畢竟有皇室的身份,您認為我們這樣做,就能把母親的家業奪回來?這種想法我覺得有些過於自大。」

  「自然還有後手,不要忘了,為父是戶部侍郎,管的也是銀錢之事。」范建微笑著,愈發欣賞面前這個少年冷靜的頭腦和態度,「而且有件事情我要告訴你,林若甫這個老賊雖然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太大的發言權,但他對於我們兩家的婚事還有疑慮,所以我希望你最近一段時間,能夠在京都表現的好一些。」

  「為什麼?」范閑有些疑惑,雖然林若甫貴為宰相,文官之首,但自己很清楚范家在京都這面深湖裡的位置,對方如果能夠結交如此強援,應該是樂見之事,為什麼還會反對?如果是考慮到身份,那位小姐似乎與自己一樣,出身都不怎麼光彩。

  「每個人都有自己站立的位置,不同的陣營就要考慮不同的事情。」范建淡淡解釋道:「范氏是京都大族,林若甫是文官之首,兩家暗中聯姻,事體甚大。林若甫之所以猶有遲疑,是一懼陛下疑他用心,二懼屬下文官系統中的那些年輕人因此事生出二心。」

  范閑歎了一口氣,自嘲笑道:「虧我一路上還考慮許多,原來這只是剃頭擔子一頭熱,只是范家單方面想法。」

  「是啊,所以你要想辦法讓那位林家小姐認可你。」范建微笑著,只是有些不解:「剃頭擔子……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說錯了。」范閑抿嘴一笑,不多解釋,轉而問道:「父親,有件事情我一直很好奇,不知能不能問。」

  「問吧。」

  「算了。也已經很晚了,孩兒先去休息。」不知為何,范閑住嘴不言,改而說道:「我對京都不熟,能不能讓藤子京跟著我?」

  「藤子京沿路打點的本事不錯,不過只不過是個四品高手……」范建皺皺眉,「我給你安排強一點的護衛,京都裡的水很深。」

  范閑微笑道:「不用了,好不容易和他熟了,何必再換人。」

  父子二人又閑言了幾句,見夜已深,范閑才行禮告退,外面早有丫環等著,穿過複雜的行廊,將他領到自己的臥房。

  §卷二 第六章 他鄉遇故知

  躺在香噴噴的床上,手指下意識地在光滑的綢面上撫摩,范閑還在消化先前父親所說的話。雖然他知道來京都後一定會碰見一些麻煩的事情,但確實沒有想到事情會如此麻煩。

  他剛才離開前本來準備問一下父親,四年前柳氏派人來毒殺自己的事情,但轉念一想,高門大族裡的肮髒事,或許有很多都隱藏在那種脂粉之下,自己如果想要強行撕開,那也沒有什麼用處。畢竟在先前的交談中,他能感覺到這位初次見面的父親,對自己猶有幾分真感情。

  看來當初將自己送往澹州,是因為害死母親的仇人還在京都的關係。

  想到這裡,他的唇角浮起一絲苦笑——自己真的要和那個病重的女子結婚?此時看來,倒是自己在對那姓林的小姑娘用詭計心思。

  好像真是一個很可憐的小姑娘。

  他決定找機會去看看那位林家小姐,做了這個決定,他的目光複又落在隨意擱在牆角的那個狹長的箱子上,有些好奇,那把鑰匙會在什麼地方。

  真氣緩緩流淌,因為旅途而停止了數十天的修練,又悄無聲息地開始了。在進入冥想前的那一刻,范閑想到初初見面的父親,心中湧起無數的疑問。

  當范閑第一次在京都范宅裡輾轉反側時,司南伯范建也在書房裡發呆。這是十六年來,他第一次看見范閑,看到那張乾淨漂亮的臉龐,范建陷入某種回憶之中,久久無法自拔,嘴裡喃喃道:「小葉子,你的孩子已經長大了,果然和你當年一樣,年紀小小,卻像是知道所有的事情……陳萍萍還是反對他來京都,所以我趁他休假的時候,把閑兒喚回京都,有人保證過,葉家的產業一定能回到他的手裡……」

  燈光耀在中年人肅正的面容上,他輕聲說道:「放心吧,在慶國之內,還沒有誰敢傷害他。」

  ***

  天光透過雲影鋪灑而下,時亮時黯,道路兩旁的老樹抽出新枝,在風中輕輕搖晃。已是暮春時節,山腳湖泊裡小荷初展容顏,碧嫩一片。

  范府的馬車在道路上緩緩前行,前後跟隨著護衛,看上去頗有幾分聲勢。

  車廂裡卻很是安靜,范閑半閉著眼睛,若若正小心地剝去枇杷的薄皮,然後將微微酸甜的果肉送到哥哥唇邊。

  范閑張開嘴,一口吞下,酸的他連忙咽了幾口口水。

  范思轍滿臉不可思議、驚恐地望著這一幕——自己這位十五歲的姐姐,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在京都上層社會中大有才名,一向眼高於頂,如冰山不化,讓無數才子貴人唉聲歎氣——居然……居然會如此小意服侍那個叫范閑的傢伙,居然會親手剝枇杷給他吃!

  范若若根本不知道自己望著兄長滿臉崇拜的神色,已經一絲不漏地落在了弟弟的眼中。她只是下意識裡想讓兄長舒服一些,因為她認為兄長這十幾年來澹州邊地,想來是很吃了些苦的,這次好不容易入京,卻馬上要娶那位林家小姐——在小姑娘眼中,這世上原是沒有哪家女子是能真正配得上自己哥哥的,更何況林小姐如今身體又是那般模樣。

  雖然如今在京都裡,范家大小姐的才名早已遠播四方,但在她自己心中,自己還是那個在澹州別府,聽鬼故事的小丫頭。只有她一個人知道,自己的哥哥胸腹中自有萬篇詩書,至於信中託辭的什麼曹公、蘇翁……范若若想到這裡,微微一笑,看著面前的哥哥,心想明明你才氣縱橫,為什麼卻不肯讓自己告訴別人呢?

  范閑也很享受兄妹溫暖的感覺,半閉著眼睛,也知道妹妹早就猜出石頭記之類的文章是自己「寫」的,只是在思考另外一些問題。

  京都范府的情形與自己入京前的預料有所出入,至少柳氏看來從四年前那件事情裡得到了某種程度的教訓,所以現在很安分。而那個傳聞中異常蠻橫的紈絝弟弟,似乎也很服若若的管教,也沒有讓自己特別受不了的地方。

  家庭還是蠻幸福的嘛。

  ***

  范思轍此時好奇地看著范閑的臉,他承認這個異母兄長比自己要長的好看許多,但是他心裡依然強烈地認為,范家,只有自己才是正牌的少爺,面前這位,只是個外人罷了。

  可是想到自己的姐姐,那位一向清淡如菊的姐姐,自己一向無比佩服的姐姐居然如此崇拜范閑,范思轍有些納悶,心想,莫非這個叫范閑的,真的有很了不起的地方?

  「這條街上還沒有人敢惹我。」驕傲的范思轍看著面前這個比自己大四歲的傢伙,傲氣十足說道:「你才來京裡,我帶著你玩兩天。」

  范閑懶懶地半靠在軟軟的墊子上,聽見這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他本來是想讓妹妹帶著自己去看看京都的風光,怎麼也料不到,范思轍這個「弟弟」居然不請自到,而且非要賴在馬車上。

  「喂,我說小傢伙,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們。」他問范思轍。

  范思轍嚷嚷道:「別叫什麼小傢伙,我才是范家的正牌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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