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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柳氏心頭微感沉重,她發現面前這少年果然不一般,居然在這種情況下應對自如,全無半點緊張拘束,沉熟穩重之處,竟似比老夫子還要持重些。

  看來自己四年前著實不該聽了那人的挑唆,平白無故讓這少年搶先視自己為敵,現在反而不大好辦,許多手段都無法施展出來。

  就這般沉默著,柳氏忽然覺得這樣是弱了自己的聲勢,畢竟自己在名義上總是長輩,於是輕咳了兩聲,說道:「你父親如今任著戶部侍郎,這次回京,你是準備明年的科舉,還是直接進戶部做事?」

  范閑微笑應道:「全聽父親吩咐。」頓了頓又道:「只是不知道父親大人什麼時候回來。」

  說老實話,在京都裡他想見的人有幾個,面前這位貴婦自然是其中之一,還有費介老師和若若妹妹,但最好奇的,自然是自己的父親了。

  他很好奇,當年的司南伯是如何能讓自己的母親——天下最富有的葉家女主瞧上眼的。在他腦海深處,只認死去的女子為母,卻不想認司南伯為父,這大概是男人心中某種奇妙的想法。

  「你父親一會兒就回來了。」

  正說著話,內院的大門處微微嘈亂,丫環們急著在迎接什麼人,但聲音來的太快,丫環們都沒有攔住,一位少女就走了進來。

  這少女生的並不如何漂亮,但眉宇間顯得異常乾淨,天生一股柔弱之中還帶著一絲微微冷漠。這種冷漠並不是一般人所言的冰山美人,對身周濁物的蔑視,而是一種基於某種尚未得知的自信,而產生的漠然,一種對於周遭的抵觸感覺。

  范閑心頭微動,心道這種冷淡的感覺出現在一個高門大族家的少女臉上,實在是很不合契。

  少女直直望著范閑的臉,眉宇間的冷漠漸漸淡化,最終消失無痕,反是兩頰上現出幾絲激動的紅暈,張唇欲言,卻又止住,退了半步,以極輕微地動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裾,襝衽一禮,清柔的聲音顯得十分的禮貌與自矜:「見過哥哥。」

  范閑微微一笑,伸手虛扶了一下:「若若妹妹,無須多禮。」

  二人的目光撞在一處,都是那般的清澈,毫無一絲雜質,有的只是淡淡笑意。數年書信來往,想來這個世界上相知最深的,便是這一對兄妹了。

  只是一個相當不識情趣的小孩子聲音響了起來,頓時打破了兄妹二人相隔十年再聚的美好感覺。

  「喂,你就是范閑?」

  范閑轉過臉去,看著從高高門檻外踏進來的那個少年,少年體形有些胖,左臉上生了幾粒令人生厭的黑痣,一臉的怨氣,正略帶厭惡地看著自己。

  §卷二 第三章 若若的釋名

  范閑坐了下來,不理這廝,而讓妹妹先坐下,這才微笑問道:「這位公子是誰?」他自然猜得到這小胖子是哪個角色,卻故意不點明。

  「我就是范思轍,范家大少爺。」胖子少年看了他兩眼,哼哼道:「原來你就是那個私生子。」

  耳旁微有聲音傳來,范閑餘光去看柳氏——不料柳氏早已無故遁走,不知去了何處,看來是故意讓自己的親生兒子來鬧一番,破一破范閑的鎮定功夫。反正呆會兒若是出了什麼不合體統之事,也可以藉口轍兒年少,不大懂事。

  一絲詭異的微笑浮上范閑的唇角,他在澹州港就知道,京都府裡這位正牌少爺脾氣大的很,而且一向蠻橫,看在父親的份上,為了避免將來范府因為這小子得罪真正的權貴,而落個悲慘下場,范閑決定撥冗親自……教育一下這個「弟弟」。

  不過接下來的事情,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料。

  一個冰冷的聲音響了起來,卻是出自范若若的那雙薄唇:「把手伸出來。」說完這句話,范家小姐從桌下取出長長的戒尺。

  「為什麼?」范思轍咕噥道,臉上顯得十分害怕,卻還是乖乖地伸出了手。

  啪啪兩聲,范思轍的手上出現兩道紅印子,他的眼睛裡開始冒出淚花花,卻還是咬牙忍著,罵道:「姐,為一個外……」

  「外人」兩個字沒有說完,范若若已經毫無表情地又是重重兩記戒尺,抽在了小胖子的手上。

  范閑此時才發現,妹妹眉宇間的冷漠,在一般人的眼中,確實很有壓迫感。

  「第一,哥哥的名諱你是不能直呼的。第二,你要明白咱家的身份,不要說出那些混賬話來。第三,對兄長不敬,自然要領罰。」

  范若若淡淡地說著話,手裡拿著戒尺的模樣,讓范閑聯想到了那些表面柔弱可愛、實則無比兇惡的幼稚園阿姨們。

  范思轍狠狠地盯了范閑一眼,嘴巴一扁,就往後院跑去。

  「每次一哭就去找他的媽。」范若若歎息了一聲。

  「我很好奇,思轍是哪兩個字。」

  「思慮凝滯如豬,橫行霸道留轍。」

  「如此雅訓的名字,被妹妹解成這兩句話,倒是好笑。」

  「哪有哥哥講的頑笑話好笑。」

  「為什麼你可以手拿戒尺將人打?」

  「父親給了我管教他的權力。」

  「這似乎與我當初對這個世界的分析有些出入。」

  「是說男權的問題?」

  「嗯,還有家族後宅權力分配的問題。」

  「目前我好像獲得了一點點權力。」

  「但不要忘了,你這種權力完全依賴于那個男人的喜惡。」

  「哥哥也不要忘了,你口中所說的那個男人,是我們的父親。」

  ***

  連珠炮一般的對問對答戛然而止,范閑與范若若相視一笑,十分愉快,此時沒有外人在場,范若若也不再如先前般自持,展顏一笑,看得出心頭快樂難抑。

  范閑也是如此,在這個世界上,大概只有常常書信來往的妹妹,是可以真正用某種只有自己才能適應的邏輯交談的對象。而且剛開始通書信的時候,范若若年紀還小,等於在某種程度上,范若若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對人生的看法,都受到了范閑潛移默化的極大影響。

  二人十年不見,本應有些陌生才是,但先前一番只有二人才能感覺到其中滋味的對話,迅疾間拉近了二人的心理距離,仿佛面前坐著的哥哥(妹妹),並不曾分開十年之久,而是日日相處庭院間,並肩讀書的良朋。

  在這種關係裡,范若若是將范閑看做師長一般的人物,而范閑卻是將妹妹看成學生,或者是晚輩,這種心理很微妙。

  范閑微笑著看著她,低聲道:「看你眼下在府中,似乎過的不錯,我倒擔心的有些多了。」

  范若若低頭輕聲道:「全虧哥哥出主意。」

  「噢?」范閑羞澀一笑,難道自己寫的前世言情橋段,真的能起作用?只是這句又不好直接問。

  「最近柳氏比較安分。」范若若淡淡說著,她直呼姨娘為柳氏,就算此時廳中只有范閑和她二人,依然顯得十分冷漠。

  范閑略斟酌一下後說道:「雖然我遠在澹州,但也知道,柳家在京中地位極高,你不要過於輕慢她。」

  「不會。」范若若垂下眼瞼,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膚上,十分美麗。

  范閑微笑望著她,發現在一個世界裡找到一個能「知」己的人,確實是件幸福的事情,雖然這個人等於是自己教出來的。

  他柔聲說道:「收到我的信了?」

  「嗯。」范若若笑了笑,臉上的冰霜早已消失無蹤,「前天夜裡在房裡看見那封信,嚇了我一跳,還以為是來壞人,後來看見信上的字跡,才知道是你。」

  范閑聳聳肩,心想憑五竹的能力,當送信的確實有些屈才。

  廳中還是沒有人進來打擾二人的說話,這一點范閑很滿意,他喝了一口茶,正色問道:「我這次入京的原因你大概還不知道吧。」

  范若若抬起臉來,似笑非笑地望著哥哥。

  范閑被她望的有些窘,訥訥道:「怎麼了?」

  一聲略有調侃之意的歎息聲響起,小姑娘微笑說道:「你進京的原因,大概很多人都知道了,而且相信京都裡的名門子弟們,都很好奇,司南伯的私生子這次進京,對於那件事情,到底有多大的成算。」

  「啊?」范閑微驚,問道:「我一直以為父親讓我進京是很隱秘的事情,難道很多人知道……不過相信京都沒幾個人知道我是誰,怎麼會有人好奇我的事情。」

  「因為你這次進京是準備結婚的。」范若若笑了笑,「父親準備讓你娶的那個女子很有名氣。」

  范閑微皺著眉頭,雖然自己不見得要娶對方,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很關心自己可能娶的女子是什麼樣的人物,問道:「你認識那家小姐嗎?」

  「我未來的嫂嫂是林家的小姐。」范若若的眼瞳裡閃過一絲看不透的光彩,「不止我認識,相信整個京都的人,都認識她。」

  「哪個林家?為什麼那女子如此出名?」范閑挑挑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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