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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藍徽容看了良久,不禁掩唇泣道:「這是——」

  「是,這是你母親年輕的時候,朕當年認識她的時候,她就是這樣子。」皇帝顫抖著伸出手撫上清娘年輕時的畫像。

  藍徽容看看母親年輕時的畫像,再看看她中年時的畫像,都有些不敢相信,這竟然是同一個人。但仔細看來,兩幅畫中的人五官絲毫不差,只是一個比另一個看上去瘦了二十來斤,面容也刻上了二十多年的滄桑。

  藍徽容想起母親坎坷的一生,又想起自己懂事以來這十餘年,她孱弱的身體,溫婉的笑容,低沉而壓抑的咳嗽之聲,淚水洶湧而出。這一刻,她對身邊的這個皇帝湧上如潮恨意,但轉頭看著他也是滿面悲戚,憤然的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來。

  皇帝卻似激動傷悲之情不可抑制,猛然攥住藍徽容的手,逼近她的面前:「容兒,快告訴朕,你母親到底葬在何處?是朕對不住她,朕要將她遷到皇陵,朕要她回來做朕的皇后!」

  藍徽容含淚帶泣,怒道:「皇上,您傷害我母親還不夠嗎?還要讓她死了以後也不得安寧,我是絕不會告訴你的!」

  皇帝如受重擊,愣愣地鬆開手,又轉身望向那兩幅畫,慢慢坐於椅中,一時撫摸著左邊那幅,一時又輕撫著右邊那幅,神情木然。

  簡璟辰上前扶住皇帝的右臂,恭聲道:「父皇,請父皇保重龍體,莫要太過憂傷。兒臣找來楊大師畫這兩幅畫,本是一片孝心,若惹得父皇傷心,倒是兒臣之過了。」

  皇帝微微搖了搖頭,低聲道:「不,辰兒,你做得很好,好好打賞那位楊大師吧。」

  藍徽容淚水漸止,欲向皇帝討要這兩幅畫,見皇帝神情,知他必不會允,猶豫片刻,也不行禮,默默步出正泰殿。

  她神思恍惚,剛步下正泰殿的白玉石臺階,簡璟辰追了上來:「容兒!」

  藍徽容不想理他,腳步不停,簡璟辰拉住她的衣袖:「容兒!」

  「你放手!」藍徽容本就心情不快,轉頭怒道。

  簡璟辰鬆開手,見藍徽容又轉身前行,忙道:「容兒,你別傷心,你若是思念母親,我讓楊大師再給你畫過一幅好了。」

  藍徽容頓住腳步,沉默一陣,冷冷道:「不用了,我自己會畫。我不象皇上,在痛悔中活著,母親在我心中,自有她的模樣。」

  簡璟辰輕歎一聲,也不說話,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藍徽容隱隱覺他今日行為有些怪異,但她此刻剛憶起亡母,心神激蕩,便未放在心上。

  嘉福宮在望,藍徽容腦中漸漸清醒,想起一事,猛然轉過身來:「楊大師沒見過我母親,怎麼會畫出這兩幅畫來?」

  簡璟辰微微一笑:「楊大師有項專長,能根據別人的描述,畫出一個素未謀面的人。你母親年輕時的樣子,自是聽父皇所述。至於她後來的模樣,是聽藍家人描述的。」

  「藍家的人?是誰?!」

  簡璟辰眼神閃爍,遲疑了一下方答道:「是華容妹妹。」

  初夏的京城郊外,天空中雲彩微微帶些雨意,卻不太濃,只是空氣中的濕熱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京城北郊樂霞山腳,是一處小小的集鎮,鎮上有一家宋家客棧,略顯鄙舊,但也算是齊整。由於這集鎮位於京城北郊官道上,來往人員較多,帶得這家客棧十分熱鬧,車馬不絕。

  這日巳時,客棧的宋掌櫃正縮于櫃檯後盤點帳冊,隱覺有人步入客棧,忙抬起頭來:「客官——」

  一身形修長,頭戴竹笠的人立於櫃檯前,左手手指在櫃檯上輕敲了幾下,宋掌櫃面色一變,瞬即點頭笑道:「客官是住店啊,快快樓上請!」

  宋掌櫃帶著這人步入二樓天字號房間,探頭見廊外無人,迅速將房門關上,跪於那人身後:「宋六見過主子,主子怎麼親自來了?」

  仇天行解下竹笠,露出死氣沉沉的臉,聲音低沉:「我命你查清孔瑄那小子的近況,怎麼樣了?」他說話之時,面上肌肉似都不曾扯動,原來竟是戴了張人皮面具。

  宋六垂頭道:「小的查清楚了,孔瑄一直在慕世琮身邊,而藍小姐基本上每日都要去一趟質子府。」

  仇天行呵呵一笑:「這小子,還真不愧我在他身上花了那麼多心思。」

  宋六站起身,替仇天行斟了一杯茶,仇天行忖思片刻,道:「你想辦法傳個信給孔瑄,讓他來見我。還有,那人有沒有回音?」

  宋六點頭道:「有,小的正想和主子說這事。」

  宋家客棧後有片紅柳林,入暮時分,最後一縷殘陽鋪在林間,林梢雁兒低迴,東首星月隱出。

  孔瑄立于斜陽餘暉下,衣衫和神情都顯得有些落寞。他望著林前坡下尚未掌燈的宋家客棧,眉間三分躊躇、三分隱忍、三分決然,還有一絲苦痛。

  黃昏的風吹來一份平和的氣息,孔瑄輕歎了口氣,撫上鬢邊白髮,容兒,你再等我幾日,霧海邊的誓言我不敢忘,這一生,唯有與你不離不棄,才對得住你如海情意。容兒,給我勇氣吧。

  他將短劍籠入袖中,輕輕撣了一下長衫上的草屑,終抬起頭直視著宋家客棧二樓那扇輕開著的窗戶,緩步向坡下行去。

  宋六將孔瑄引到二樓,輕叩房門,仇天行嚴竣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孔瑄眉梢輕皺了一下,本能地想往後退,卻又定住心神,慢慢伸出手來,推門而入。

  房門輕輕關上,仇天行戴著人皮面具的臉轉過來,孔瑄心中血氣一湧。眼前這人,在父親離世之後,攜著年幼的自己北上西狄,戴著的就是這樣一張人皮面具。那時的自己,沉浸在喪父之痛中,是他,夜夜抱著自己入睡。如果,他永遠象那時那樣慈愛,而不是象後來那般嚴酷;如果,他從來不曾做下那些事情,該有多好。

  仇天行銳利的目光投過來,孔瑄並不回避,這時他的神情,因為想起了往事,有敬畏,有孺慕。仇天行看得分明,眼中也多了一絲溫和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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